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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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落在田埂上的青春足迹

时间:2025-08-04来源: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 作者:王建运 点击:
1975年10月18日,机耕路上开来两辆军用卡车,把已合并为九连的两名现役军人连同家属、包括生活家具全部装上车运走。这两家人分别是大胡子刘连长、张指导员。至此,传说已久的兵团撤销改国营水家湖农场消息得到了证实。 那两辆卡车装满铺盖离开时,两侧竟贴满
 
  1975年10月18日,机耕路上开来两辆军用卡车,把已合并为九连的两名现役军人连同家属、包括生活家具全部装上车运走。这两家人分别是大胡子刘连长、张指导员。至此,传说已久的“兵团撤销改国营水家湖农场”消息得到了证实。
  那两辆卡车装满铺盖离开时,两侧竟贴满了我亲手写的标语,均为“热烈欢迎×××同志奔赴新战场”之类内容。在安徽农业历史上,由部队生产建设兵团演绎的一场大戏结束了,同时地方国营农场拉开了运营帷幕。不管怎么说,当年知青是冲着军垦农场建制来的,而且那些现役或转业军人的严厉管理风格,给我们留下终身难忘印象。
  作风粗犷,性格刚烈的当首推大胡子刘连长,东北人,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当年也就40岁左右,平时非常严肃,不苟言笑,据说原是陆军炮兵连连长,毕业于南京军区炮兵学院,因长年处震耳欲聋的炮声环境,故养成了说话大嗓门习惯,他高吭的说话声调,在平时全体职工动员会或为知青们训话时,显得格外冷峻严肃,若那个知青触犯纪律被其逮上,那一顿猛剋、再加上东北军人满嘴的粗话脏话,足可达到令人发怵程度。有一年,夏天骄阳当头,一名上海女知青怕被晒黑了胳膊,出工时戴了一副长袖套裹着手臂,被他撞见后问“你这是干啥”?当他明白原由后脸色立马变了,说“你这也太娇气了!哪有种地人怕晒太阳的”?被他一番教育后,从此农场再无女知青下大田劳动戴防晒袖套了。
  但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如此刚烈强悍的东北汉子,偏偏是个怕老婆惧内之人。他们一家与知青同住三岔口前后排,平时是鸡犬声相闻,故“大胡子连长怕老婆”,知青们人人皆知。其妻长的人高马大的,平时还抽烟,当时她不属农场在编人员,在孙店学校当教师,家里一切家务包括做饭洗涮,基本由大胡子连长一人承担。有一年夏季吃晚饭时,其夫人和三个孩子已端坐在屋外饭桌上喝粥,这时大胡子连长起身回屋取刚蒸好的一篮馒头,不料找遍全屋这篮馒头已不见踪迹。他老婆见其空着双手跑出来,此时孩子又吵喊着要吃,顿时气得扯开东北大嗓门骂将起来“你这个混蛋狗屁连长怎么当的?瞧别人都敢欺负到你老婆孩子身上了,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稳”。此时,对着大胡子连长家的知青宿舍后窗都开着,窗帘下人头若隐若现,看到大胡子连长被老婆挨骂教训的样子,想到平时只有他训斥别人,那里会有他被别人教训,有人解气、有人窃喜……
  挨了骂的大胡子连长,怀疑这一篮馒头肯定是捣蛋知青偷干的,他气的暴跳如雷,扬言一定要查出这个“窃贼”好好教训!瞧当时那个阵势,他手上若有一把枪,逮住那偷馒头者非毙了不可!但最后此事还是不了了之。
  大胡子连长粗暴的性格,确在当时得罪过不少人。有一次农场小学组织学生卫生大扫除,连部大部分家属门口被扫的干干净净,唯独他家门口垃圾堆得到处都是,气得他拉来老师吹胡子瞪眼质问:“你教出来学生难道还会狗眼看人不成”?正当老师没弄明白怎回事时,不料旁边的学生齐声回答“大胡子连长,不是老师教我们做的,是你平时对我们爸爸妈妈太凶,我们不归你管,不怕你!所以把垃圾都堆你家门口了”。天真无邪的童言让当时在场人,包括大胡子连长本人都忍俊不禁。
  对大胡子连长爱恨交加者,当时农场内大有人在,后兵团撤销时,甚至有人扬言“要用扁担揍他”形式来送送他,这当然也是一时的气话,但却真实反映了一部分人心态。
  大胡子连长威严管理作风,让知青们在其面前不敢造次,在春耕农忙时,他会卷起裤脚手持一根细竹竿,亲至各个排巡视督查,若见谁栽秧稀了,便大声训责“栽稀了,稀了!难不成想开船不成”?此时哪个若不及时纠正,大胡子连长立马会下田,毫不留情用竹竿敲打,或把你栽的秧苗用脚荡平掉,再命你全部重栽,所以当时只要远远看见他走来,大家马上会互相提醒,谁也不敢偷工减料。我还曾目睹个别女知青因犯纪律,被他当场训斥到哭的事例,这种严厉的管教作风,确让知青们尝到了军管的历害。
  与大胡子连长脾气相反的是张指导员,苏北口音,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性格也随和,基本上没见他训斥过人,即使再忙季节,农田也难得一见其身影,平时主要分管连队思想政治工作和宣传等,我因有绘画、编写文艺宣传材料、打篮球与乒乓、写大幅标语等特长,所以经常会直接受其调遣,脱产搞上述活动,为此还与排长发生过矛盾。有一次“三抢”排里人手紧张,张指导员未经排长同意,要我去参加“理论骨干”会议,拟让我组成一个编辑小组,筹办《三秋战报》。史排长知道后非常恼火,朝我大声责怪称“指导员话可听可不听”。我一下子成了夹在中间难堪的三夹板,当然此事最终还是我禀告了指导员,再由他去协调落实后的管用了。
  连队指导员因身兼党支部书记,知青入团入党乃至参军、招工上调、推荐读大学等的终身大事,他的话常常是起重要的关键作用,所以尽管平常他不张扬、不训斥人,甚至有点不吭气,但知青们对其的敬畏还是来自心底的。那时请客送礼风尚未达今日之盛,但有人想早日上调或换个轻松活,背着人跑领导家送点财礼亦是常见之事。张指导员家后门,正对着男知青寝室前门,在每年招工上调或知青探亲回来之时,送礼人从灶后门进进出出,常不经意让我们看见了不该看到的一幕。
  兵团撤销转农场后,原一排长晋升当了连长,我很在的排长史道和调十二连当副指导员去了,原四排副排长老魏来我排接任排长。据说史离开九连时还哭了一场,因他从内心讲不愿离开孔店,舍不得与朝夕相处的一帮小伙子分开,一个憨厚的大男人居然哭了。
  其实二排知青也蛮舍不得他调走,史虽说文化程度不高,是个粗人,但为人正派,你做错了他训斥你、甚至骂你都在明处,从不在背后作弄人,凡遇农忙时他会卷起裤脚,抡起胳膊和我们年轻人一起出汗大干,与他一起干活有说有笑,连疲劳都会忘记。
  记得我排有一男知青在看水时,撘讪上了周边农村的一名姑娘,也不知当时他向人家承诺了什么,那姑娘三头两天来我们住处找他,一次正巧被史排长撞上,问她找男知青干什么?对方羞涩小声说“没事,玩玩”,不料史排长嗓门一爆,大声质问“玩什么傢伙?玩咯×××”!此话一出,那姑娘脸庞猛地腓红,丢下一句“怎么说话这么粗鲁”,羞得转身跑掉再也不敢来了。
  后来想想史排长话虽粗糙,但实际他阻止了一场“情感悲剧”的发生,农村姑娘纯朴天真,一旦投入感情,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到时候除了娶她老婆,你还能干什么?到时候前途什么都没了,后悔则晚矣。
  当时一排长当上了九连连长,这是一个脾气急躁、性格暴烈的人,特喜训人,一不遂愿便张口骂人,他那句有名的:“看你熊样子,不最后一个上调走我都不信了”!曾让不少知青闻之胆颤心惊,特别是他训斥知青时那股子狠劲,让一些有把柄被人捏住的人,真是几乎连活下去勇气都没了。
  2007年,我们几个上海、淮南和蚌埠知青,曾结伴故地重游,当年风光一时的X连长已垂垂老矣(写此文时闻其已过世),面对我们这些当年知青心存愧疚,他说“想想当年我对你们真是太严厉了”。此言诚哉,但已晚了35年,真是早知有今日,何必悔当初!
  还有一孔副连长,当地本乡人,细高个,分管后勤,讲起话来鼻声很重,我们外乡人听起来还真费劲。孔副连长倒是个老好人,什么事与他说都是“好、好”一个字,但就是没有实权。在我印象中,对知青态度和蔼可亲、不训斥人的连领导就其一人了。
  1975年12月未,即兵团解散即将迎来新一年前夕,省农垦厅派“党的基本路线”宣传工作队3名干部至我连蹲点,领队姓孙,另两名是女同志,主要任务是开展基本路线教育,指导农业学大寨运动,时间定一年。
  半年后,这场运动性质很快转变为“抓阶级斗争”针对人了,工作队不断召集大家开会,学习领会文件精神,最后要求我们“大摆阶级斗争事实,揭发一小撮坏分子的罪行”,孙领队强调“孔店绝不是世外桃园,有腐化堕落分子、贪污盗窃分子、投机倒把和破坏上山下乡迫害知识青年犯罪分子,一定要把他们揪出来”!
  不久工作组宣布一项“隔离审查决定”,对象即号称九连“土围子一霸”原连部×××。此人合肥地区口音,转业军人,长着一小脑袋,讲话油嘴滑舌,还特爱占小便宜,曾将自己养的鸡有意混入公家鸡群中,然后借口“认错了”把公家鸡宰杀吃了。工作队给他带上三顶帽子:路线上站错队、经济上有问题、生活上犯错误。此人被作为典型揪出来,当时倒是全连“大快人心”。
不同的另类劳动
  我回沪10年后的一天,在小区居委会旁小理发店内等候理发,见店主是一30多岁少妇,讲话带安徽口音,便与其闲聊问“安徽哪里人”?她说是淮南九龙岗的,我一听便又问“孔店知道吗”?她马上答“我家就靠近孔店,我读书就是在孔店中学,现在每次回家还在孔店站下车呢”。我一听来劲了,忙再问“车站对面有一排瓦房,墙上写的‘全党动员三年普及大寨县’大字标语还在吗”?她连连说“还在、还在……”
  一霎间,时空似乎发生了切换,我又回到了30余年前。
  我当时真的很激动,30多年了,当年我在农场遵照上级指令,在连队所有砖墙上,用仿宋美术体刷写政治口号内容时,她才是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30多年后却在我居住的小区相遇,这个世界有时真太小了!
  在农场砖墙上写宣传标语,是当年开沟挖渠大忙季节时,我被抽调出来搞的。当时指导员问我需多长时间?我强调“这么大字须打格描上空心字后再用红漆填写,有近10条标语需一个月”。我有意多讲了些时间,后来我磨磨唧唧花了一个多半月才完成。
  事实上,当年确实我水平有限,只能先描后写,另农场房子室外露天一面均为“赤膊墙”,直接在高低不平的石砖墙壁上写大字也确不易,遇上朝南墙面,在温暖的太阳照射下描写字还行,遇上朝北墙面,站立阴凉寒风下3个多小时写字,也是吃不消的一件事,但不管怎么说,比起那些挥汗挖沟的兄弟姐妹们,我已是很知足矣。
  年轻时的我爱好颇多,中学寄宿在校,诸如文艺体育、绘画美术、曲艺创作、墙报编辑、书法篆刻等,都能上手弄个几招,用现在话讲,也是个“文艺青年”。没料到自己三脚猫特长,到兵团农场后很快被领导看上,屡屡在农忙人手最紧张时,被抽出去做“重要工作”,这让我躲避不少尤其是农忙季节的大田劳累,曾招来了不少其他知青,包括班排长在内的“羡慕嫉妒恨”,但我本人还是乐此不疲。
  在农场首次发挥特长,是1974年即我们抵达孔店不久,当时连队团支部见各地知青越来越多,想配合党支部抓青年人的思想政治教育,搞一个“红色家信展览”。70届上海知青陈燿明时任团支部书记,见我有绘画美术功底,便将此任务交给了我,经指导员同意允我脱产一周操办。我当然很珍惜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很快按要求超时完成了任务,这是九连首次呈现人们眼前的“图文并茂”宣传栏,效果非常好。
  我会布置展览、绘画写美术字的名声由此传开了,从此凡需要配合形势出宣传栏的工作,基本上全交给我了。上世纪70年代中后阶段,虽已是文革后期,但各地搞运动宣传仍不少,且正是我国政治风云跌宕起伏变幻的5年,我记得有“全党动员农业学大寨运动”“全面整顿,党的基本路线教育运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批林批孔运动等。1974-1979年,又是我国多灾多难年份,唐山大地震和由此引发各地的恐慌与预防演练,朱德、周恩来、毛泽东相继逝世纪念哀悼等活动,包括后来天安门事件、粉碎四人帮、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真理标准大讨论等等,还有本连队什么《春耕战报》《三秋战报》《九连兴修水利示意图》等宣传画栏布置一个接一个,使我在这方面忙的不亦乐乎,几乎成了连队里一个专职美工宣传干事。
  农村宣传,除强调及时、用语简单明了、朗朗上口外,最好还要有画面来配合,为此我花了不少心思。农闲时其他知青打牌下棋,甚至喝酒玩耍,我则坚持临摹人体素描自学美术,在居住房间内贴满了我画的各种人物头像素描,成了当时有名的“文化角”。我还自购了不少《基层美术宣传参考图案》《实用美术字大全》类工具书,在实际中参考运用,如在配合布置“批林批孔”宣传栏时,我大量用漫画形式来取代,受到了大家普遍欢迎。
  有一次,我要家中寄一本国外出版的《艺用人体结构》书,居然被邮局查禁扣下,理由是“书中有不健康内容”,后由父亲单位出证明,再出示当时新华书店售书的发票,费时两个月后才放行。这也算是当年奇闻一桩了。
  1976年夏季,连队蹲点工作组号召大家“大摆阶级斗争事实”,一名叫孔祥兵的老职工找上我,说“小王,你能画会写能不能帮写几份材料,我要控诉揭发个别领导干的坏事”。我闻后惊讶不小,忙以“我写东西都要经连长指导员同意”婉言谢绝。我心想,你老职工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一个下放知青哪有这等胆量,况且他要揭发控诉的均是当年九连“铁腕人物”,一旦知道这大字报是我帮他写的,这以后日子我还过不过呀!
  不料,耿直的老孔还真盯上了我,他又通过排长来找我,非逼我帮他干,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由他说一句,我写一句,丝毫不敢加上任何修饰文字,有的地方还故意写个错别字,以示此事与我毫不相干。最后,材料送上后如泥牛入海,老孔揭发的事情是否让上级领导引起了重视?鬼才知道。
苦中有乐的生活
  早两年,在生产建设兵团建制时期,农业连队知青大量集中,为活跃青年人业余生活,也为宏扬积极向上的健康风气,场部领导沿袭部队一套做法,每年组织全场青年人搞文艺汇演、体育比赛,甚至仿效部队文工团做法,排演优秀节目搞文艺巡回演出。
  这些活动有时规模搞的很大,甚至影响了正常农业生产开展,但兵团是讲政治,讲究下级服从上级、政治统帅一切的地方,农忙抽调大量知青去搞演出宣传,叫苦不迭的是那些一线的排长、班长,而此时有幸被借调出去的年轻人,则往往是“偷着乐”,聪明能干的知青,会经常游走于这两者之间,抱着混日子心态去处置,用当年时髦话叫“抓革命、促生产”两不误。
  刚到农场第一年过五一劳动节,就得到消息“三团要举办全农场乒乓球比赛”。我读中学时是个狂热乒乓球爱好者,曾得到当时交大附中校乒乓球队总教练(曾是解放军队专业乒乓球运动员)专业辅导,在当时业余水平中应算中高上了。我当即向张指导员报名,向他讲了打球的经历,指导员听后也感高兴,但似乎还是半信半疑,他要我负责选抽5个人,组成九连乒乓球队参赛,还一定要拿奖得名次,改变以往九连参赛无奖状况。
  当时连队连一张乒乓球桌子都没有,无法练球干着急,但指导员决心很大,说“没桌子我们自己做一个嘛”。即令连队木工加班加点赶制,不到三天便称“按指导员吩咐把球桌做好了”。我闻后大喜忙去看。天哪,这是我这辈子看到最简陋、最原始的一张乒乓球桌子!
 
  原来木工至附近铁路车站“职工之家”,丈量了正规乒乓球桌子尺寸后,回来用白木作料依葫芦画瓢,硬是用锯子、铇子,加钉子鎯头,拼装了一张白木料乒乓球桌,连油漆工序都免了。但见那桌面上留着的拼接缝隙竟有筷子般粗,再加上白松木质毫无弹性,到处是树瘿癍洞,球弹在上面发出“秃、秃、秃”声音,因碰到缝隙和癍洞,乒乓球会突然大幅度变线弹来弹去,这种球恐怕即使国家队的高手都没法接。“有饭总比没饭吃”好,尽管这张球桌土的掉渣,但随着它的诞生,结束了九连无“专用文体活动器械”历史,不少对乒乓球有兴趣的男女知青,经常在农闲日或休息天,排队候着打球娱乐,狭小房间有时竟挤的人满为患,一时连队兴起了一股乒乓球热。
  在这张桌子上打球,初起我非常不习惯,几天下来后竟也适应了,权当重新回到当年在上海弄堂撘木板打乒乓年代。毕竟有基本功垫底,待我熟悉适应后,球技便在众人中鹤立鸡群了,不光全连百余名知青无对手,且一局让10-15分(21分制)仍可取胜。遵循指导员的指令,我用简单淘汰方式,选拔了3男2女知青,组成了九连乒乓球队,匆匆操练数日便赴场部正式参加比赛。因整体实力太弱,结果团体未进半决赛便遭淘汰,男女双打和男子双打同在半决赛被刷下,在最后一项男子单打比赛中,我个人优势方尽显发挥出来,连续经过5轮比赛,最后与场部直属机关一青年决赛争夺冠亚军。该小伙子是场部领导子女,刚从中学毕业,年轻气盛口气很大,凭关系进了农场场部当干事,平时是球拍不离手,自称在场部机关打遍天下无敌手,可谓来势汹汹。
  决赛当天为显示隆重,场部一群他的崇拜者,特将乒乓球桌抬上场部大礼堂主席台上,人群围在四周为其拼命鼓劲加油。我平生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中比赛,顿时信心大增。双方一交手优劣即显示出来,五局三胜我很快拿下二局,最后一局双方胶着拼杀了几个回合,最终我拿下两分以直落三局完胜对方,获得了这次全农场乒乓球赛男子单打第一名。
  得到冠军称号后,指导员自然非常高兴,大会小会还表扬了我一番。两年后五一节,农场再次组织乒乓球比赛,我不负众望又获得了男子单打第一名。从此,知道我会打球的人多起来,特别是上场部办事,有人叫不出我名子,但见我会直呼“冠军来了”,当时自己感觉特别好,长年繁重体力劳动带来的郁闷怨气也忘却了。如今知青聚会时,我名字不少人记不起来,但知道我“乒乓球打的好、会画画写字”仍留下较深印象。
  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安徽生产建设兵团建制撤销,由地方农场接管后,组织知青乒乓球、篮球比赛,文艺汇演等文娱活动均没有了,知青们除干农活只能空虚无聊地打发日子,至于那张到处是缝隙和癍洞的乒乓球桌子,则成了连部开会的会议桌。有一年,连队杀猪分肉,司务长直接在上面挥刀潇洒大块剁砍,连呼“这桌板好使、真好使”!当时,我在旁边目睹莫名其妙感到了一阵心痛……
   除球类比赛,再者就是参与人数比较多的文艺汇演,我在这方面也是个积极分子,主要承担一些曲艺创编和说唱、诸如“三句半”类节目。我到农场第二年4月中旬,正是各排组织劳力,冒着初春刺骨寒冷,下水田做秧苗季节,我和排里另外4人被指导员召去,说是参加文艺宣传队半脱产排练节日,准备参加全团文艺汇演。我一人便参与了三个节日:有指导员要我创作的长篇诗、快板书《跃进的九连》;参与数名淮南丫头合作的歌舞《绣金匾》;还有是我自创的相声《小知青遇上大麻烦》。
  当时心情是即愉悦又有愧意,别人都在冰凉水田里劳作,我们却整天在室内唱歌拉琴跳舞,真有点对不住那些奋斗在大田里的兄弟姐妹,好在我们节日在汇演中得到了较好评价,尤其我创作相声节目,因“贴近生活和表述了知青真实感受”,还被选上参加当年“三团优秀文艺节目巡回演出”,我和另一知青随团到各连表演,前后竟有近一月未下田劳动。
  很可惜,乒团建制撤销后,农场知青精神文化生活回归到枯燥乏味,不少人抱着混日子的心态过日子,农忙时累死累活倒下即睡,农闲时无所事事,打牌酗酒、甚至赌钱,还有的精神空虚,沉湎于男女私情不能自拔,但也有部分知青坚持看书自学,不随流入污泥,我所熟悉交往知青中就有人坚持练琴、吹竹笛、自学外语等等。
  我除了自学绘画外,还坚持阅读和写作,父亲也常寄些书籍杂志,让我弥补精神上的空缺。我记得有当年上海市委写作组发行的《学习与批判》期刊,其主编便是现著名作家余秋雨先生,内容大都是短小精悍杂文、批判性檄文、讨伐文章与历史回眸类文字,非常对我阅读口味,尤对提高我写作水平很有启发帮助,每次收到便匆忙打开,如饥似渴一读为快。
  除了上述文化生活,我个人还坚持写作包括文学创作,我每天写日记,记录下当时所见所闻和感受、情感心路,当初也没想到这些日记在40年后,对我撰写知青回忆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1978年春节探亲假后,我忽然有一种创作冲动,于是竟花费了5个多月时间,完全在劳动之余,在昏暗的灯光下,创作了一部电影文学剧本《重逢》,描写台湾与大陆分隔后,一家两代人悲欢离合在海上重逢的故事。我记得很清楚,最后落稿完成时间是当年5月27日深夜12点,全稿2万余字。
  当时,我还在日记中记录写下了此时的心情:
  我完成自己人生中第一部作品──《重逢》电影文学剧本,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候,正好是午夜12点整。农村的黑夜是多么安谧、静悄悄,劳累了一天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我此时却无法入眠,我收起笔起身推开窗子,一阵凉风迎面扑来,不由让我长长呼出一口气,感到浑身轻松……多么有意义的150多个不眠之夜呀,我竟然在安徽农场这块十分陌生、没有任何支持帮助,被沉重体力劳动几乎压垮,甚至基本生存都无法保障的地方,做了一件不可思议事,至少是同伴们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尝试文学创作!我今天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我由衷希望自己以后能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在这部作品中我寄予无限希望和憧憬,但不可否认,或许带给我的依然是失望。那就让这部幼稚、不甚体面的作品,带着我的希望去闯一下文学大门,去开拓自己人生道路吧!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底蕴,不敢太过于奢望,只能把它当作一份试卷献给关心支持我的每一个人,愿它成为一顆有强大生命力种子,在文学希望土地上生根发芽、最终开花结果。
  在整个写作过程特别是晚上时,农村的夜是格外寥寂的,星空如练,万赖俱静,仅偶尔传来一二声狗吠声,劳累一天人们早已进入梦乡,而此时此刻的我却常脑细胞异常活跃,不仅浮想连翩且在昏暗灯光下奋笔疾书。当时,笑我痴诳者大有人在,而我自嘲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现在回过头想想,当年自己真有点年少轻诳,在没有一点这方面生活积累,也没任何电影文学创作辅导的情况下,居然就动手写起了电影文学剧本?所以这次创作基本上是不成功的,现在唯感庆幸是,我当年敢于这样做,证明有创作意识和克难奋进的勇气!
  这个举动至少证明:当年我的精神生活没有因为物质贫困和体力透支,变的颓废和空虚,在别人看似浪费青春日子里,我庆兴自己没在蹉跎岁月中沉沦。
生病躺倒的日子
  知青旧居
  如果有人问,当年在农村感最无法忍受是哪件事?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就两个字:生病
  在人地两陌,举目无亲穷乡僻壤,当你被疾病缠身、头昏目眩,孤单单一人处于陋室时,真有古人描绘的那种“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悒郁心情。
  我曾目睹我排一个70届老知青,因疲劳过度引发肝脏出问题,人瘦得皮包骨头,脸色腊黄,要吃要喝什么都没有,加上治疗上也没有对症的特效药,孤身躺在床上如同半个死人般,后幸得返沪治疗才及时得到康复。三十年后,这位拉得一手好京胡,在沪上退休老人京剧票友中颇有名声的“老孙头”,最终还是在70岁之前被肝癌夺去了生命。
  我年幼时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直至青少年长身体时,幸得家人细心倍加调理,后天补养,加之本人酷爱体育煅练,身体方日益健壮,从14岁始再无患重大疾病经历,平时连伤风感冒都难得一回,但自从奔赴安徽农场后,生活条件环境恶劣,加上营养不足,我居然连续生了几场在当地人看来是常见小病,但我却认为是比较重的疾病。
  我第一次在农场生病,是1975年5月下旬,我不幸染上了疟疾,这是一种由蚊虫叮咬引发的传染病,当地俗称为“打摆子”,也叫“冷热病”。我觉的后者形容最贴切:初起人感浑身无力,头痛如爆裂,接下来感到寒冷,这种冷不是来体外的,而是从自己身体内部发散出来的冷,让你倦缩一团,不停瑟瑟发抖,即使躺在床上盖两条棉被也无济于事,还是不停喊冷。须臾,体温骤然升高,38℃、39℃、℃40一路飚升上去,我们知青中有最高记录竟达到42℃。
  我当时高烧发到40℃,整个人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只感到天旋地转,眼睛睁开金星乱闪,无人搀扶我根本无法起身行走,如此每天或隔一天准时发作来个若干回:一会儿如掉入冰窖般浑身寒颤,一会儿又似陷落蒸笼之中,闷热连呼吸都接不上来,直到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髓,双眼凹陷,面色瘦黄,形如枯槁……
  我曾经用文字记录下当时生病感受:
  我无力地躺在床上,任凭疾病无情折磨着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此时格外思念远在千里的家和亲人…… 我如同走进了一个黑沉沉魔窖,四周传来鬼魅的凄凉叫声,身体好像已完全不属于我自己了,大有日暮途穷之感。我脑袋昏沉胀烈,伴随着高度疼痛折磨,我想躺下来就此死睡过去,但似乎有一种推力不让我睡,逼着四肢无力我继续盲目地行走着、行走着……
  矇矇迷糊之中,只见路上不时有魔鬼般动物窜出来,有的青面獠牙、有的牛头马面、有的眼睛发绿,它们咛笑着,狂吠着,仿佛要一口呑噬我,我赶紧快走,我要离开这魔鬼世界。我似乎已看见前面有一丝光亮了,但我觉得冷啊!我倦缩着身体不停颤抖,无人过问、无人照料、无人嘘寒问暖、无人端水送吃,真是喊天天不答,叫地地不应……
  一周后,我终于脱离了疾病魔鬼世界,恢复痊愈了。
  当年毕竟年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潮退,一切又恢复了常态,但当时在那种环境下病中产生如幻觉般感受,是终身难忘的,我还专门写过七绝诗二首:
(一)
残月弯弯挂窗前,田野无银白霜见。
夜虫低吟勾乡曲,可怜病染何时痊。
(二)
寒风夜来惊古刹,梦幻境地鬼堵塞。
沧凉无力顾盼影,醒来热泪枕巾湿。
  以后两年里,我还得过两次细菌性痢疾,都是环境太肮脏吃了不干洁食物造成。知青尤其上海人,从小生活在大城市,肠胃早已习惯洁净食品,同样东西那怕再脏,当地人吃下去毫无反应,我们则不然,一旦误食脏物,便会闹肚子,那种奔跑着抢上茅房,或者跨过几个田埂,背着人就地解决拉肚子情景,也是当年知青们难忘的一景。我其中一次“跑稀”,拉得人几乎呈脱水状态,只能至场部卫生队住院补液,但那里环境也相当差,我忍受不了多待几日便打道归队。
  1976年12月上旬,为即将迎接大规模的冬季开渠挖沟“百日大战”,连队连续放假三天,让大家调整放松一下,我借此机会去了合肥亲戚处,不料这次合肥之行因突发急性阑尾炎,住进解放军97医院,最后被送进手术室做了“阑尾切除手术”。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进手术室,当时心里非常恐惧,医生为我实施的“半麻”,结果效果不好,在我疼痛感觉尚十分明显情况下,即用手术刀划开了我的皮肤与肌肉,疼得我无法忍受而大声呼喊,医生见此,不得不再加大麻醉量方起点效果,最后手术总算顺利完成。
  做完手术后,我在部队97医院住了5天,拆线后,由我亲戚向连队打照呼,办好请假手续,由此连队才知道我有亲戚在省委工作,连长和支书震惊不小,连夜乗车带着慰问品来合肥医院探望,见面后不停向我亲戚打照呼,称“我们关心不够,请安心休养”。果然后来回连队后,他们待我态度大为改观,这也是未料到的结果。
  这次住院动手术,事发突然完全没准备,但毕竟身处城市大医院,结局还是不错的,当时年轻身体素质强健,术后第二天我便下床自由活动了,到第三天我居然一手护着腹部伤口,另一手拿着球拍打乒乓了,小护士见了大失惊色连呼“你把伤口崩裂不要命了”。
  部队医院一切实行军事化管理,住院病人起睡饮食作休,均严格执行部队规定,最让人不理解的是,每天上午病人要进行一小时“政治学习”,我隔床住着一个患晚期胃癌老人,已瘦的皮包骨头,每天还要硬撑着坐起来参加“政治学习”。这种环境让来自农场的我十分不习惯。出院后,医生开了16天病假,我连孔店也未回,直接在合肥登上直达快车回上海疗养去了。
  (未完待续)本文照片来自于网络。
作者简介:
  王建运,公务员、作协会员,大学本科学历。曾当过知青,后在国家机关工作近40年。在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新闻晨报、联合时报、人民政协报、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上发表新闻作品、纪实文章四百余篇,合计六十余万字。曾编辑出版杨浦政协文史资料六辑计一百余万字,其中公开发行《史料撷英》《科学巨擘》两辑。撰写有关反映社情民意的论文,曾分别获得上海市统战政协理论研究会一等奖、二三等奖若干次。著有《撒落在田埂上的青春足迹》《说说政协那些人和事儿》《56个学子在高境 》《浙南名校崛起在瓯江》《古刹新生普净寺》。
责任编辑:林嗣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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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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