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乌乱”是当年我们上海知青集体户给所养的一只小狗起的名字。依海上文人谐音落字,与小狗的德性无关。起这么个名字,为的是让它只听我们几个指挥。确实,村里的老乡,无论男女老少谁都发不准这个词,无法调遣它。当初起名时还真颇费了一番心思,此名一提,全体通过。我们集体户是清一色“光郎头”,不存在开口一呼时的性别障碍。 “阿乌乱”是队里的大车老板去锡林郭勒草地干活时特意为我们从蒙古族朋友家要来的。刚抱来时它出生还不足两个月,在家门口附近转转不走远。春种结束放假那天,我们几个决定攀登当地最高的嘎拉德斯汰山,去“朝拜”海拔1967米的敖包,那是元代钦定的五大“海日罕”之一。离开村子挺老远才发现“阿乌乱”竟偷偷地跟在我们的后面,送回去已经不可能,只能听天由命了。开始见到我们容许它同行,“阿乌乱”兴奋得前窜后跳,渐渐便落在最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起,连它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当我们欢呼登顶成功的时候,似乎听到半山腰隐隐传来小狗的叫声,大伙料定“阿乌乱”今晚非喂了狼不可。在我们准备最后拍一个合影便下山的时候,“阿乌乱”竟气喘吁吁地出现了。合影多了个成员,这是它唯一留下的影像。我们对它的喜欢和它对我们的忠诚就是这次建立起来的。那时,它刚能听懂我们喊“阿乌乱”是在叫它。 白天,它随我们下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逮蜥蜴、捉田鼠、扑蚂蚱吃,趴在那里看我们干活。收工回家便左顾右盼等着我们从碗边给它扒拉一点饭菜。如果晚上没有政治学习,喊上一声“阿乌乱”,它便会轻轻跟着你,沿着小路慢慢地散步;侧着脑袋静静地听你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吹口琴,似乎能理解你此刻思乡的情怀。黑夜,它不愿待在为它搭建的小屋里,偏爱蹲在房门口。一次半夜雷鸣电闪,我打开房门,只见它站起来抖落了身上的雨水复又蹲在那里。抬头看着我,坚定的眼神似乎告诉我:它能行,丝毫没有我想象中那种乞求怜悯放它进屋的神情。我明白这是它祖上守卫在蒙古包前获得的秉性遗传。 老乡们家家养狗,除了放牧护院作为工具,无一不是当成牛羊一样的家畜,谋算的还有他们的毛皮。鼓动我们养条狗,好意是希望我们知青秋后能有几顶皮帽御寒,替换城里所发的中看不中用的海虎绒帽子。我们却谁也没打“阿乌乱”的主意,因为没过多久大伙便发现,它已经成了我们集体户中不知疲倦而且是最活跃的一员,使我们忘却了枯燥和单调,给我们乏味的生活平添了不少生动有趣的故事。 夏天耪地,每当“把头”招呼歇气,我们席地而坐的时候,它就从老远跑过来钻你的胳肢窝。自从有一次小俞脱鞋磕打里面的泥沙用鞋逗它,扔出去让它叼回来以后,“阿乌乱”便乐此不疲。每当休息的时候,它总以一幅渴望你脱鞋往远处扔的神态盯着我们脚上的鞋。一次,有两个村民脱了鞋坐在场院的矮墙上说话。“阿乌乱”偷偷地溜过去叼了一只鞋就跑,害得他们拐拐地跟在后面紧追,一直追到我们集体户门口。这才发现鸡窝边上堆着三十多只鞋,“阿乌乱”居然把村子里墙外屋后人家扔掉的破鞋全给捡回来了,最后竟将人家刚脱的鞋也当成了目标。于是有了外村人听不懂的一句笑话:“小狗帮着知识青年搞破鞋。”我把它的脑袋摁在鞋堆里,照着屁股一顿“教训”,还让它跟着,将烂鞋扔进了队里的垃圾坑。从此“阿乌乱”再也不往家叼鞋了 秋天割地,收工回村的时候。一路上见到拉庄稼的车子颠落了不少又长又粗的谷穗,我们边走边捡,“阿乌乱”跑在前头,一会儿便叼了好几穗,得意地在人前显摆。路过场院,它也学着扔到谷堆上。村民们说,连小狗都像你们一样大公无私。一天,正在打场的队长举着木杈紧追“阿乌乱”,小狗叼着谷穗逃回了集体户。“看到它在场院里逮耗子撵小鸡,觉得真不错。谁知道摊开的地方少了挺大一片,竟是它叼走的。”我和队长发现了鸡窝旁果然有一大堆谷穗。事出有因,有一天收工回家,一路上只有小梁捡到一个谷穗。因为不经过场院,便随手扔在我们的鸡窝边喂了小鸡,自然被“阿乌乱”看到了。也许它觉得鸡啄米很有趣,便轻松地越过矮墙一次次的往回偷起粮食来。我把它的脑袋摁在谷堆上,照着屁股又是一顿“教训”,仍让它跟着,收拢谷穗端到场院摊开。从此它再不往回叼粮食,还因为它不让其他狗靠近庄稼垛,看守场院特卖力,队里便让我们几个轮流带着“阿乌乱”值夜。想不到因它捡了个美差,要知道,白天家里能留个人休息做饭,集体户的小日子便添了几分景气。 大雪封山,不能搞农田水利建设的时候。外村有个朋友骑马来我们集体户串门,坐的时间一长,那匹马居然自己解开缰绳,慢慢地走出了村子。待到发现,已经走出挺远了。来客试着站在村头吆喝,马儿毫无反应。我们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声:“阿乌乱!”村子不大,无论我们在那头,也无论小狗在干什么,喊它马上就会过来。当它看到这么多人聚在村口,似乎知道有点什么事,显得很兴奋。小俞拍拍“阿乌乱”的脑袋,用手一指:“去,把它撵回来!”只见小狗飞也似的朝那匹马奔去,一会儿就超到了马前。东扑一下,西扑一下,很快就把拖着缰绳的马赶回来了。“好好调教,准能出息成一条好狗。”朋友夸赞说道。 那年头战备紧张。半夜里常常有部队在沟外的公路上调防,往往引起村里的群狗乱叫。空旷地常有类似信号弹那样的东西升起来,我们民兵便要紧急集合包围搜索。狗叫自然会暴露了行动秘密,旗武装部下达上级命令:村里的狗格杀勿论。没几天工夫,村子里明显变得冷清了。“阿乌乱”似乎也从突然孤单中嗅出了些什么,那些日子,无论白天黑夜不出院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声不吭。据说全旗农村只剩下我们集体户这一条狗了,不久后的一天,旗武装部部长亲自带人专程来做我们的思想工作,强调了令行禁止,知青更不能特殊。“阿乌乱”没逃脱与它的同类一样的命运,在那个非常时期,狗们为人类的正义事业作了牺牲。 要是没有战争威胁,“阿乌乱”一定会给我们留下更多有趣的故事。 (研究会责任编辑:林嗣丰) 责任编辑 晓 歌 (责任编辑: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