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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如烟的往事——蹉跎岁月云台农场纪事

时间:2025-07-24来源:凤凰台上 作者: 陈国雄 点击: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南京有数千知青上山下乡落户苏北云台农场,把汗水、青春乃至生命留在了盐碱荒滩,并将其改造成为稻金棉银的万顷良田。我就是其中的一员。 ▲1964年冬,南京知青在云台农场雪地合影。后排左一为作者 近日,在众农友的支持下,农友苏鸿熹耗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南京有数千知青上山下乡落户苏北云台农场,把汗水、青春乃至生命留在了盐碱荒滩,并将其改造成为稻金棉银的万顷良田。我就是其中的一员。
▲1964年冬,南京知青在云台农场雪地合影。后排左一为作者
近日,在众农友的支持下,农友苏鸿熹耗四年之力完成《云台农场知青志》。日前,该志己被南京方志馆收藏。翻阅该志“大事记”一章,忽觉往事并不如烟,蹉跎岁月中许多经历顿时复活清晰如昨。年已八旬的我复述昨天的故事,绝非是为了诉苦,而是为了让当下更多的年轻人,品味一代知青——曾经上山下乡的父辈,在蹉跎岁月里历经的艰辛与坎坷,感受其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品格与精神。
▲新近完成的《江苏省云台农场知青志》,已被省市多家档案馆收藏。图为南京市方志馆接受捐赠《知青志》
车翻葛塘
1965年春节将至,辛劳一年之久的南京知青,终于有了享受“探亲假”的资格,个个归心似箭,期待回宁探望久别的父母亲朋。
上世纪六十年代,新浦至南京最便捷的交通便是长途汽车。时新浦经淮阴至浦口的仅是一条两车道的二级公路,不少路段还是砂石路,车程约十小时。春节前夕,万千知青归家心切,导致长途汽车票十分紧张。无奈之下,场部出自关爱知青的好心,决定动用农场唯有的两部货车运送知青回宁过节。此举既可以满足知青探亲愿望,亦可节省农场的费用支出,实乃“两全其美”之策。然场部作出这一决定时也知此举“不合规章”,有“违法”之嫌,为此决定货车夜行、加装帆布车蓬,还对乘车知青“约法三章”——不许大声喧哗,不许伸头探脑,不许站立行走,以避途中交警检查。
当晚8时左右,男女知青各40余人分乘两辆货车从农场出发。每个知青除自带一个在车上坐的小板凳外,还带上了用粮票从云台山下农户家换来的黄豆、花生、瓜子等南京稀缺的农产品,以孝敬父母。上车时,知青个个兴奋不已精神抖擞,然数九寒天苏北半夜更加寒冷,再加上车速加快,冷风从帆布蓬的接缝中直灌车厢,众知青冻得缩头缩脑只得抱团取暖。途中,为解决“内部矛盾”,哪顾得上排队上厕所,乘着夜色各自“放松”倒也速战速决轻松自如。
货车一路颠簸朝着南京行驶,至下半夜,兴奋的知青再也支撑不住,皆已进入半睡眠状态或梦乡。在夜的掩护下,违规的货车在知青轻微的鼾声中驶入了浦口葛塘。
此刻,天色微明星光渐暗。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南京快到了!”梦中的知青逐渐苏醒过来,重新回到就要与久别亲人重逢的兴奋之中。然众知青万万没有想到,也许是疲劳驾驶,一场车祸已经毫无征兆地向知青逼近。
“大约5点多钟,突然车向右边一歪,我从睡梦中惊醒,瞬间感到头朝下脚朝天,只听到车轮空转的声音,还有一车撕心裂肺“救命”的哭喊声。我立即意识到出车祸了。”这是当年搭乘货车回宁探亲知青沈莉陵对突发车祸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苏醒的我试着动了动胳膊和腿,好像还能动,强烈的求生欲望催促着我应立即自救。我推开身上沉重的压物,试着从货车蓬布缝隙中伸出头看个究竟,并本能地使出吃奶的劲头尽力向外逃生”,“出来一看,货车四轮空悬,一车知青人压人,许多人卷成一团不能动弹,我拼命地从帆布车蓬中拽出了好几个女知青”,“过了一会,后面男知青乘坐的货车赶到了,大家齐心协力把翻车的女知青一个个都救了出来。好不容易筹集的孝敬父母的黄豆、花生瓜子撒落一地,伤心啊!”
交警在勘察事故时说,如果侧翻的货车油箱破裂漏油起火,那么困在帆布车蓬里的40多个女知青将难以逃脱而葬身火海。那将会是一次惊动中央的特大交通事故。说来奇怪,此次侧翻车祸的后果并不严重,除两名女生轻伤外大多安好。原来货车翻倒在路边收割完水稻的地里,农田很软,起了缓冲作用。这也许是上天感念知青思乡情切而施予的恩泽。
此次事故给农场知青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每每知青聚会总会谈及“翻车”之痛。这次事故发生后,农场再也不敢为节约开支“好心办坏事”,违规用货车送知青回宁探亲了。
海鲜中毒事件
云台农场虽然濒临黄海,但当年知青要想尝到海鲜,那也绝非易事。更难忘1973年7月,张圩作业区百余名知青,曾因食用已腐变质的海鲜而导致集体中毒事件,历经此事的知青至今难以忘怀。
那年夏季特别炎热。经过多年的努力,张圩作业区的知青大食堂终于建成并投入使用。为了表示庆贺,食堂决定搞一次知青聚餐,特派食堂事务长、知青A去新浦采购海鲜。A到新浦后,为节约费用左挑右选,决定采购成色欠佳的海虾。回场途中天气炎热,他见没有冰块降温的海虾开始变色,便在途中把海虾放到河水中洗了洗,沾水的海虾在烈日暴晒下由变色转为变质。
海虾交给食堂后,炊事员黄师傅虽然觉得海虾质量欠佳 ,但在那食品匮乏的岁月岂能废弃来自不易的海鲜?!他想以高超的厨艺化腐朽为神奇——一是多加作料盖其腐味,二是大火烹之以求灭菌。然再高超的厨艺也改变不了腐虾的毒性,再加上久末尝海鲜之美味的知青垂涎欲滴个个饥不择食。那天,凡是吃过海虾的人没有一个不上吐下泻腹痛难忍。更有好心的知青得知当天有海虾供应,便邀请小岛、小粮地、大汪等临近作业区的知青来共同品尝,结果当日凡参加聚餐的知青——哪怕只是吃了一只海虾——无不中毒倒下。
从当日下午始,便有最先毒性发作的知青向作业区卫生员求医,然卫生员自己也肚痛难忍不能自顾……求医者越来越多,作业区只好派牛车把病号往场部送,慢吞吞的牛车让腹泻者“粪洒一路”。然中毒者越来越多,人命关天,只好求助机耕队开出拖拉机运送病员。途中,病号急不可奈捂着肚子要求“放松”,车子只好沿途信下,男女知青皆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吼吼地跳下车,男的一边 、女的一边,解裤解决“内部矛盾”。有聪明的女知青带上了一把伞,关键时刻撑开雨伞以遮挡“尴尬”。
突如其来的上百名中毒知青,令场部医院人满为患,只得将场部大会议室作为病房,一时间不分男女,有桌子睡桌子,有板凳睡板凳,啥都没有的只好睡地下。患者腹泻时根本来不及去厕所,只好在床旁自行解决,没多久会议室便充满了恶臭令人作呕。好在当时未在食堂就餐的老职工躲过一劫,他们不仅成为打扫卫生的主力军,有的甚至成为成为知青“挂水”时的移动“支架”……
每每谈及那次海虾中毒事件,知青都十分感谢当时农场医院院长李秋生,他医术高明诊断准确,带领全体医护人员日以继夜抢救患者。时药物短缺,他令采购员星夜出发进城到制药厂求购紧俏药,且药到病除。经过几天抢救,上百名食海虾中毒知青皆大难不死重获新生。
时正是“阶级斗争之弦”紧绷之日,有人认为是“阶级敌人下毒”所致,一时间作业区气氛紧张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位采购海虾的事务长,其家庭成份欠佳,故心里压力甚大,不久他便被免去了事务长一职。
买菜奇遇
1965年夏,知青张继宝调到食堂任会计。时事务长是吴挹华。
那时农场还是一片盐碱荒滩,大批知青的到来导致蔬菜也不能自给,经常需要到三十里外的新浦去购买。那时,外出采购连辆自行车也没有,进城全靠腿跑肩挑。记得那年深秋的一个下午,为改善知青伙食,张继宝与吴挹华带上几个馒头,便徒步去新浦买菜,到新浦时夜幕己经降临,为了节省费用,他俩干啃了两个馒头,便准备找个地方将就一宿,以便第二天采购好蔬菜便立即赶回作业区,让知青尝鲜。
当时新浦是大风三六九,小雨天天有,他俩沿着黄海路寻找过夜场所。天遂人愿,他俩居然找到了一个好住处——该处白天卖肉,长案板上设有遮档,案板下岂不是他俩今晚最好的免费往宿处。主意拿定两人便一齐躺下,把带来装菜用的麻袋盖在身上避寒。谁知刚有点睡意,突然觉得脚下有动静,睁眼一看吓了一跳,原来一条野狗正瞪着眼晴,寻着肉香伸着长舌舔他俩的脚丫!这野狗肯定是习惯每天夜半光顾,在肉案下寻找碎骨头。幸好跑了一天他俩的脚臭,连野狗也只是闻一闻而失去了咬的兴趣。赶走野狗受到惊吓的他俩睡意全无,只得起身防备。
下半夜怎么办?吴挹华灵机一动说:“上火车站,候车室半夜肯定没人”。说走就走,他俩赶到新浦火车站候车室果然没人,便各自找到一张条椅舒服地躺下。刚入梦乡,便来了两个警察将他俩推醒。那时,警察检查的不是身份证而是有无车票。他俩拿不出车票,按规定就要被赶出候车室。无奈之下,吴挹华只得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刚才差点被野狗咬脚丫的经过。
这一说反而坏事了,警察认为出来办公事不住旅馆,岂非怪事?其中恐有不可告人之处,或许是正在逃亡的流犯……于是,以警察的威严将他俩带到了车站办公室进行详细询问。一个多小时后,一位警察从里屋出来,笑着对他俩说,“半夜电话实在难打。我们打电话到农场询问过了,你们的确是知青,不是流犯。”说完,警察用煤钩把炉火烧旺,还拿来了两件棉大衣,关爱地说“你们从南京下放到农场确实不易,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室内炉暖,这一夜他俩睡得满头大汗,感觉到从未有过“警民一家亲”的人间温暖!
几十年过去了,每每谈及“买菜奇遇”,知青的心里依旧流淌着一股感恩警察的暖流。
徐连长的公与私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未,云台农场改制为江苏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我所在的张圩作业区改为二营六连,连长为徐兆希。他是道道地地贫下中农,通情达理有副菩萨心肠。
▲2002年冬,笔者(左一)重返云台农场,与徐连长(中)重逢合影
时连队知青有百十余号,且正值生长发育期。由于每天劳动强度很大,知青普遍感到饥饿,男知青更甚。经团政治部同意,认为“可以把拖拉机作业不便的废弃边角地块,开垦出来作为拾边地种些小麦黄豆,亦可用拾边地的收成养几只猪,补贴知青食堂”。亦一再强调,“种拾边地不能用国家的机械、肥料,更不能占用上班时间。”
徐连长得知这一信息十分支持。不过,实际操作起来却困难重重——其一是大田总有忙不完的农活,大家起早贪黑累得半死,休息时再也提不起精神去干“拾边地”的活。其二是农田管理缺肥少药,收成肯定大打折扣。
那一年秋季大豆丰收,晒场上老牛拉着碾压大豆秸秆的石轱辘转了一圈又一圈,徐连长好像漫不经心地把晒场边上拾边地收获的豆秸也一并碾压了。说老实话,大田收获的黄豆又大又圆,拾边地的黄豆粒小且有干瘪。当时我是农技员,见状立即提醒徐连长,“别把大田与拾边地的黄豆弄混了 。”他眯着眼睛好像没听见,自顾自地依然牵着老牛拉着石轱辘碾场。第二天,徐连长通知知青食堂司务长,“把拾边地收获的几麻袋大豆扛回食堂库房保管”。我曾悄悄地察看过这几袋黄豆,粒小干瘪者少,颗位饱满者居多。我知道,这是徐连长顺手而为的“杰作”。
徐连长是土生长长的本地农民,每顿饭都回家吃,拾边地的这点福利他丝毫享受不着。当年深受知青欢迎的“黄豆烧肉”,其中的黄豆便有来自关爱知青的黄连长“良苦用心”。
然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徐连长的善意大爱之举亦被“希望向上爬的人”揭发举报,说他“侵占国家利益,损公肥私。”心地坦然的徐连长处惊不变,迷着眼摆出一副冷面孔,不紧不慢地说,“我没在食堂吃过一顿饭,更没有买过一次黄豆烧肉,何来肥私?!”“就算弄了点黄豆让知青吃了,那也不叫肥私,而叫肥公!知青也是国家宝贵财富啊!”这席话,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此事最终当然不了了之,但徐连长却更加受到知青拥戴。行善之人必定长寿,前几年徐连长到南京寻亲访友,当年的知青热情接待了他,宴请时特地点菜“黄豆烧肉”,共忆蹉跎岁月不了情!
(图片作者提供)
 
作者介绍


1945年生,1963年南京第十二中学高中毕业,赴苏北云台农场,农场期间就有习作在《 新华日报》发表。

1976年上调江苏省金陵汽车制配厂任宣传科长 ,其间利用业余时间撰写各类文章散发全国相关报刊,被“中国交通报”、“中国汽车报” 、“中国公路”等多家部省级报刊聘为特约记者或通讯员。

1996年企业倒闭,下岗后凭着发表的作品,先后应聘《 中国农机安全报》《江苏公路》编辑记者,其间参与了省交通运输厅《改革开放以来江苏交通建设实录》一书计40余万字的撰写。

几十年笔耕不辍,苦中有乐,乐在其中! 

(责任编辑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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