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雪痕泥印》
我是在网上得知逊克知青的回忆录《雪痕泥印》出版的消息的,而且还是由上海人民出版社这样的大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这在当下知青出书难上加难的情形下,的确是件令人欣喜的好事。后来听说因为逊克是知青烈士金训华的下乡地,这点面子是应该给的,可能也是一条理由。但尽管这样,也是拖延了足足两年才好不容易问世的。但与我看来,不管如何,在我们许多知青的作品,包括我们作为上海市社联旗下的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的丛书,都难以通过正式出版社出版的情况下,《雪痕泥印》能够得以出版,应该是件值得庆贺的大事。这便勾起了我要读读这本书的迫切心情——这是一本怎样的书籍,竟然通过了这么严格的审查? 不久,我便得到由本书编辑、逊克知青朱银龙寄来的书。青灰的封面上绘就的是东北农村常见的情景:一条覆盖着白雪的路,两边是筑着篱笆的平房,醒目地衬托出白色的“雪痕泥印”四个行书字,简捷,明了。这个封面与网上公布的全然不同,但我却喜欢上了,因为它更接近于我熟悉的那片土地,纯朴,简单,又带着几分的富饶。于是我就认真地阅读了起来。 书前有中宣部原常务副部长龚心瀚先生写的序。龚部长是最先发现金训华事迹并及时采访、报道并引发全国知青学习金训华的,而且近些年来他一直在为上海的知青活动摇旗呐喊,在上海知青中有着很高的威望,由他来为本书写序是最合适不过了——这恐怕也为本书最终能够顺利出版增加了分量。第二篇序是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原会长、现名誉会长阮显忠先生所写,阮显忠是逊克知青,他曾为这片土地奉献了鲜血和汗水,而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也曾给过他第二次生命,自然对它有着深厚的感情,为之写序同样也是理所当然的。(《美好的鄂乡生活》) 《雪痕泥印》共有“人生起航”“辛勤劳作”“农余生活”“戍边纪事”“乡里乡亲”“岁月琐忆”“轶事趣谈”“生命记忆”“青春回放”等九个部分,反映了逊克知青下乡期间从生活到生产,从戍边值勤到文化活动等方方面面的内容,读来十分的亲切,又十分的新鲜。亲切的是,书中写到的许多事情事件,都是同在北大荒的我所经历过的、体验过的,比如看不到头的田垄,开满鲜花的莽原,铁犁过后冒着油的黑土,踩上去不断晃动的塔头墩,遮天避日的原始森林,冬天刮起的昏天黑地的大烟泡;春播时一脸的灰尘,夏锄落地作瓣的汗珠,累得直不起腰的秋收,冻出水泡来的冬练,扛枪守边的壮举,兴修水利的艰辛,扑灭森林大火时的危险;自然也有宿舍里的自娱自乐,煤油灯下的苦读,缺油少盐日子里的特大饭量,坐在老乡炕头畅饮烈酒的快意;更有挥之不去艰辛,无法忘却的磨砺,以及那曾经的眼泪、曾经的血汗,甚至永远留存那块土地上的生命。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亲切,却又让人唏嘘不已,感叹不止。可以说,《雪痕泥印》记录了我们这代人都曾经历过的一切,是一代知青曾经的生活写照。 当然,书中更有我们所不熟知的黑龙江畔兴安岭下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特有的奇闻趣事,风俗风情。 逊克县远在黑龙江边,属于边疆地区,因此就有了许多与我们所不同的经历,比如守边之事。珍宝岛事件后,我们这里也组织了专为适应战事的值班部队,也有冰天雪地里的日夜操练,也有真枪实弹的军事演习;也在夜间值勤时看到过凌空升起的信号弹,也参与过修建国防工事的艰苦劳动,但毕竟没有他们那样身在前线的实战感觉,更不要说有登上干岔子岛站岗值勤的事(《在北大荒当武装民兵》《登岛执勤》《干岔子岛的难忘一夜》),也不用担心放马打鱼时,会一不小心就出了国,来到了属于对方领土的小岛上(《我的下放插队生涯》)。 下乡到逊克的知青都属于插队,就有了与我们到兵团农场不同的生活经历,我们拿的是工资,旱涝保收,他们却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工分,有到年底还欠生产队钱的遭遇;非常棒却也有在少数民族地区的,有边疆津贴少数民族津贴,收入又不少。我们过的是集体生活,吃住有保障,细粮为主;他们中有些人在一天劳作后还要为填饱肚子而操劳(当然有许多知青点也建了食堂),难得有细粮,吃菜常常要靠老乡接济,只就使他们要面对比我们更多的困难考验。然而,他们又有上海来的带队干部面对面地领着带着罩着,这就在语言上生活习惯上关心照顾上有了更多体贴、关怀,恰是我们所体会不到的(《水饺的故事》)。这些差异,就让我们有了深入一读的兴趣。 逊克又是少数民族聚集的地方,因此在生活环境、习俗和待遇上又有了与我们不同的地方。少数民族朴实、忠厚,视远方大城市来的知青为自家子女,给予了许多的关怀和体贴,到有俄罗斯血统的李叔家喝酒(《李叔家的酒》),夜宿鄂伦春猎人的住处受到猎人父子款待(《鄂家父子的情谊》),受伤后血管里流入鄂伦春人的血液(《鄂伦春族汉子——孟德仁》);经历到的少数民族特有的生活方式,狩猎、捕鱼,刺激、兴奋;在野外险遇野猪、野狼、黑熊,又幸得猎人相助,既惊心动魄又新奇有趣(《捕鱼》《“鹿窖趟子”的故事》《鄂伦春屯插队生活》);有眼看追赶的马鹿死去的遗憾,也有遛窖捕获马鹿的喜悦(《马鹿“越狱”记》《“鹿窖趟子”的故事)。这些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风土人情,在逊克知青的笔下都一一复活,让我们了解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人和事。 我还想特别提及的是本书在文学上的特点。我所接触到的逊克知青大多是69届的初中毕业生,从《雪痕泥印》的记载里也证明了这个群体主要的成员,主要是上海的69届。69届,人称“小69”,即在中学里没有好好读过一天正经书的“知识青年”,他们也称自己为“小学生”。但在我与他们的接触中感受到的却是,他们并非如人们印象中的那样是一群缺少知识的一代人,比如我上师范时班里的两位69届同学,她们的文学水准就比班里许多高中生都要高。《雪痕泥印》再次给了很好的佐证。我不妨在这里引用几段书中的语段: 冬天懒散的太阳,已经早早向西套子方向的地平线沉下去,挥洒着橙红的流线体,缓缓起伏的坡地覆盖着皑皑白雪,像丽人冰洁雪润的胴体,向阳的山坡被浓密的柞树棵子爬满了,背阳的树丛中还夹着芍药之类的草株棵,此时都是毛茸茸的棕色,一股常年不息的清泉,就从沟中涌出,扒开积雪,汩汩地流下去。泉边的水柳、小灌木上挂满了晶莹的冰凌花,拢着一袭朦胧的雾气。那一排猪舍和简陋的小房,泼墨般洒在向阳坡沿。(《一头小花猪的命运》) 这诗化了的语言分明让人感受到边疆小村落晨时的美景,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表现了作者乐观的精神,令人读后品味再三,不舍释卷。又如: 入秋以后,阴雨绵绵,南山的地块吸足了雨水,成了一块块海绵田,本该开镰收割的麦田褪去了应有的金色,麦穗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瘦小的脑袋任凭风吹雨打。履带式拖拉机拖着康拜因见缝插针趁着龙王爷打盹冲进麦田,犹如小船搁浅沙滩,深深地陷在烂泥里动弹不得,还要其他的拖拉机将它拖拽出来。(《深秋里的一把火》) 生动地把秋收时遭受洪灾后大田里的情况细致地描写了出来,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受,勾起对往昔经历的回想。 还有:“天空飘着小雪,刮着微风,小雪花刮在脸上生疼,有的还顺着脖领直往衣服里钻。”(《饥不择食》)“……我们几个人便飞扑上去,有的抱住那狍子身子,有的抓腿、有的掰脚,活生生地将那狍子从木栅栏中拽了出来。”(《活捉狍子》)“儿马子这时已被解放,整天不用干活,还顿顿享受‘小灶’,养得膘肥体健,嗷嗷山叫,每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干那些‘欺男霸女’的勾当。”(《难忘的“革命”岁月》)这些显现东北口语特点的语言充满了生活气息,作者将口头用语与书面用语完美结合,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幅东北农村特有的风情图。 感谢逊克知青,感谢你们为我们奉献了这样一部具有东北边境特色的知青书籍,让我们再次走进黑土地,去领略曾经的黑土雪原的风景,去寻找留存在那里的曾经流血流泪的岁月痕迹。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