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昨天才经过,转眼记不清了;有些事情,已经几十年了,就像昨天才发生,历历在眼前。
一脸盆鲫鱼
我是晋元中学66届高中毕业生,由于“文革”,停止高考,耽误分配,直到1968年8月,才被分配到市郊崇明岛红星农场工作。
当时,我是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的,可是没想到刚到农场那阵子,活也不太累,日子过得蛮舒坦。我和几十位来自上海市区不同学校的毕业生,被安排在七大队落户。住的是二层楼房,睡的是钢丝床,点的是电灯,吃的是白米饭,就是稗籽多一些。到大队第一天,我就被大队部指定担任知青负责人。这个“负责人”还算好当,其工作无非是到队部,偶或到场部开个会,回来组织大家学习,传达精神。平日里,跟着大伙儿一块下地干活;每月6日和21日场休,我们会自找乐趣,调剂生活。
我有三位同班同学和我一起分在七大队,其中一位曾姓同学喜欢钓鱼。受其影响,每逢场休,我就会在近旁河塘里钓两个小时鱼,上钩的大多是鲫鱼,也有串条鱼、小黑鱼,两个小时能钓到大半脸盆的鱼。那时我们不懂烹饪,只会在灶头铁锅里熬上一大锅鱼汤,虽然没有什么佐料(更不会有“太太乐”),但是一股香气是那么诱人,现在回想起来,这锅鱼汤还是那么鲜美!
三间茅草房
人有时很奇怪,生活舒坦些,觉得太平淡;干活不太累,又认为得不到锻炼,要去自寻苦吃了。
1968年入秋后,场部组织我们知青代表赴奉贤星火农场参观新创建的五七连队。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大片荒凉贫瘠的盐碱地上有几排刚搭的草房。据介绍是星火农场一批知青有志走南泥湾道路,自己割芦苇,建草房,在盐硗地上创建五七连队。
参观回来,我就向场部递交了决心书,投身创建红星农场五七连队。
场部领导给五七连队在六大队东边圈了一片泛着盐花的荒滩。有志创业的知青陆续赶到,比我早两天到的,约有10位知青,公路桥下的桥洞可以铺草睡人,自然被“捷足先钻”。我就在六大队牛棚旮沓打了临时地铺,睡了好几天。毫不夸张,每晚我们都是伴着牛屎,闻着臭味进入梦乡的。
那些日子,白天我们就在河滩割芦苇,我也没有高筒雨鞋,干脆光着脚丫,卷起裤筒,深一脚,浅一脚,趟水砍割芦苇。河水冰凉刺骨,芦茬扎脚钻心,但我都坚持下来。兴许是埋头苦干,表现突出,没几天就被大伙儿推选为二班班长;很快五七连队扩容,二班扩编为二排,我“水涨船高”,当了二排长。
记得我们首批五七连队创始人,用首批自己割来的芦苇和几牛车稻草搭建了“一大二小”三间茅草房:一大间是住房,房中再用芦苇相隔,三分之二是男生宿舍,三分之一是女生宿舍,两边都是打地铺;一小间是厨房;另一小间是茅房,中间还是用芦苇相隔,一半是男厕所,另一半是女厕所。所谓厕所,就是用铁锹挖了一条槽沟,是谓“蹲坑”也!
回想起来,男女宿舍,仅用芦苇相隔;男女厕所,也是用芦苇相隔。我们一大帮少男少女,乐乐呵呵,相安无事!
三天雪地行
五七连队那阵子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一批批知青坐着牛车,载着箱子、被褥赶来落户;自然,也有好几位姑娘、小伙捱不住这里的简陋和艰苦,又乘坐牛车回老大队去了。于是,在连队草房前宽宽的泥路上留下了一道道车辙印。
知青越来越多,我们又抓紧搭了几排草房。每当有新人分到我们二排,我都会带他们到连队大田去转一圈,空旷荒凉,一直走到三沙洪畔,瞧着远处几只灰色的仙鹤,我就会富有感情地给大家介绍连队未来的发展前景。我也会满怀激情地鼓动说:别看我们住草房,睡地铺,点马灯,但我们走的是南泥湾的道路,我们继承的是老一辈的革命精神!
秋深天凉了,虽不曾见有南飞大雁,但时常会有一大群野鸭恰似一片乌云呷呷呷地从头顶飞过。
每天,我们照例出工收工。只是每天收工,我都比出工还累。因为总是有人一听到收工就撂下工具就走,而我作为一个排的当家人,就得将这些扔在田头的铁锄、铁锹之类农具一样一样扛回去。
1968年的冬天很冷,天低风寒。大田的农活少了,我就带着大家割草沤肥,等待来春可用。
一夜朔风,漫天雪花,那是1968年的第一场雪。清晨起床,推开柴扉,只见风卷雪花扑面而进。看来,得好几天不能下地了。我们宿舍十几位小伙子立马订了“轮值买饭”的君子协定。
当时我想:这样钻在被窝里也太无聊了,还不如趁以后几天不出工,徒步踏雪,考察海岛。
说走就走,披了一件破旧的藏青色列宁装棉衣,穿了一双高帮的军用跑鞋,只带几块钱,就顶风踏雪出发了。
我沿着五七连队门前这条北沿公路,一直向东走,风越刮越紧,雪越下越大,真有“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的感觉。记得走过了几个农场,其中、还有一个海军农场。跑鞋的布面都湿透了,但是人并不感觉冷。天色渐暗,雪时下时停,我摸黑走了一程,记得在海岛东边小镇一家浴室住宿,只花了二角钱。那时各家浴室都有类似业务。我将湿透的鞋袜、衣裤一一烘干,就在浴室的躺椅上睡了一宿。
翌晨出发,雪渐渐停了。第二天,我向南,再拐西,沿着崇明岛南端的公路,向西一直走到南门港。那晚,在南门港农场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三天,雪全停了,我再赶到新海农场,又向东,返回红星农场五七连队。后来,我了解到,在我踏雪海岛的三天中,我有很多队友几乎都没有离开过被窝。
一盏小油灯
1969年初春,一批“贫下中农代表”派到红星农场,既对广大知青进行政治教育,又帮助各连队把握农时,指导农活。而每来一位老农,农场要派两名知青去公社顶活。于是,我被派到向化公社三大队八小队插队劳动一年。
我被安排在一位闵姓老农家中。老农年逾七旬,和十七八岁的孙子相依为命。闵家很穷,只有三间草房。他们在东首柴间腾了一小块空地,搁了张竹床,就算我休息、学习的全部空间了。
在向化公社一年,丰富了我的人生阅历。首先在劳动体能上得到了很大锻炼和提升。每天清晨,矮个生产队长在打谷场前旗杆上升起红旗,我就同房东祖孙二人一起出工了。队长每天分别给男人、女人安排不同强度的农活。干了几个月后,我已经能胜任男劳力二等工的农活。一年后,我重回五七连队担任二排长,一根扁担,一百多斤的担子,我可以从早到晚不离肩。
其次在劳动技能上也大有长进。起初,抬箩筐重物,我不能走跳板,一次队里建房,从船上卸石子,我抬着箩筐走在前边,在跳板上刚走两步,就身子一歪摔下了河!后来,别说上下船,就是抬着满筐稻谷走国家粮仓的“过山跳”,也气定步稳。
崇明岛上有好多条南北向的大河,三大队旁是六大河。河上有很长很长的木板桥,两旁没有扶栏。桥宽刚够一辆平板车拉过。开始送公粮时,我只敢在车后边推,后来,我也能拉着板车健步过桥!
再次在读书学习上颇有收获。那一年,白天,我除了下地劳动,收工后,就帮着房东老伯挑水、烧火、忙饭;晚上,老农很早就进房休息了,我就有大段的读书时间。我在柴间竹床旁的芦苇墙上,挂了一盏小油灯,每晚要看几个小时书。当时在分散于各生产队的农场知青中,悄悄地传阅着许多书,有鲁迅杂文集,有《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红旗谱》、《苦菜花》之类的当代小说,也有((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古典名著,还有《牛虻》、<教育诗篇》等外国文学作品。
记得那时每隔十天、半个月,我们知青都会跑个十里八里地互相串门,一是还书、借书,二是闲聊神吹,三是互相蹭饭吃。记得好几次晚归,天墨黑,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声声狗吠,近旁风拽芦苇簌簌作响……
人生每一段经历都是一种积累,都是一笔财富。1970年11月,我应征入伍,告别农场,成为上海市公安局交通义务兵,三年后转为职业民警;1978年3月,我作为高考制度改革的第一届大学生,考入复旦大学新闻系深造;1982年2月分配到新民晚报工作,从一名记者成长为新民晚报副总编辑;2003年12月调任解放日报副总编辑;2008年12月至今担任上海市报业协会会长。尽管时光流转,岗位变化,但我从心底感悟:在崇明海岛培养的吃苦精神和学习精神一直是我生命历程中的强劲底气和不竭动力!
(孙洪康简介:原五七连队二排长,曾任新民晚报副总编辑、解放日报副总编辑、上海市报业协会会长等职。)
第 一 章插队九年的知青岁月
并不如烟的往事——蹉跎岁月云台农场纪事
家庭成分带给我的知青岁月之痛
黑土地上的绿洲
朦胧岁月(1)湖南路100弄(2)从我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