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我初中毕业,凭借推荐进入高中。但依我的家庭背景,高中毕业再被推荐升学,可谓绝无可能。高中入学不久,“四人帮”被粉碎的消息传来,川北山区的人们敲锣打鼓,庆贺这一历史性时刻。 1977年,邓小平同志第三次复出后,恢复高考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我们中学迅速开办补习班,将全区有意报考的人组织起来复习,成员包括下乡知青、回乡知青及个别自学的初中毕业生。补习班设在简易礼堂兼饭堂的舞台上——虽学校是山区初中“戴帽”高中,但师资不弱:有文革前的正牌大学生,也有因政治原因“发配”来的非师范专业学生,其中不乏四川大学、四川外语学院、西南政法学院等校的毕业生。学校免费提供住宿,老师们免费补习,学生自带粗粮蒸饭,一顿仅需2分钱,无汤无菜。我刚读高一不久,便被抽调参加复习,这或许是四川省教育界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体现。 复习资料极度匮乏,学校组织人员撰写范文,最终只有我和彭新志老师各完成一篇。文章被抄在食堂墙上,引来许多人围观抄写,那一幕至今清晰如昨。 报名考试时,准考证上的“果”字,后来才知代表南充地区。冬天,我在大坪小学的考场参加考试,其间有不少小故事:班主任的夫人(小学老师)监考时随意翻阅多余试卷,被巡视领导严厉批评;我初中时的团支部书记(曾发展我入团的老师),因监考时抄写多余试卷,被当场赶出教室,此后人生渐趋不顺。1977年高考,我们几个被推荐参考的高一在校生均未被录取,也不知道具体考分。 1978年7月,我第一次走出大坪区,到伏虎区参加考试。七月骄阳似火,夜里闷热得难以入眠,不少自觉考不上的考生深夜打牌,嘈杂声扰人休息。考数学时,我因误将“一至四题”看成“一题四题”而失误,又因紧张多次看错题目,当时只觉升学无望了。 从高考结束到10月底,中间隔了好几个月。这段时间,我以生产队社员的身份下地挣工分,不敢对未来多抱奢望。1978年的川北农村没有电话通知,录取消息靠口口相传,偶有广播通知。万幸的是,山后大队有人听到广播通知后,特意跑来告知我考上了“涪陵师范高师班”——只是农村人大多把“涪”读成“培”。 我立刻跑向大坪中学,找到教生物且格外照顾我的班主任王老师(文革前四川大学毕业)。拿到通知书后才知道,全区三个应届生班共150多人,仅我所在的一班考上1人、三班考上2人,二班则全军覆没,知青和社会青年考上的人数稍多一些。 去涪陵报到需途经重庆,我背着樟木箱子和老棉被,当天抵达南充城,第二天下午到了朝天门。因旅馆满员,我只好准备在露天过夜。恰巧遇到西南农学院的工作人员在接待新生,他们查看我的录取通知书后,让我住进了为外省新生包下的旅馆,还说要带我去解放碑。我疑惑地问:“解放碑是什么?”老师笑着解释:“是重庆最繁华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晚上营业的大商店——重庆百货大楼,更没想到,后来我竟成了解放碑的户籍居民。 第二天,我从重庆朝天门码头坐船沿长江到涪陵城。学校在乌江对面的“崩土坎”,需再渡一次乌江才能到达。报到当天,我在临时住处遇到一位劈柴的中年女老师,便上前帮忙。闲聊中得知,她是四川音乐学院毕业的杜老师,恰巧是我们班的辅导员,还笑着说我是她唯一的杜姓“家门”学生。在校期间,她对我格外关怀,后来成了音乐系的教授、主任。 当年我们年级招生七个班、200多名学生(如今该校已发展为长江师范学院,在校生达2.2万多人)。当时我们班学生构成丰富:应届生约占四成,其余多是下乡或回乡知青,还有三位三十多岁、已婚生子的老三届学生。不少同学上学前已有社会身份,比如乡村中学校长、国营大厂团委书记、地区妇联干部等,部分人带薪上学,有的还把子女转来附近读小学。知青和老三届同学阅历广、爱好多,其中不乏排球高手、乐器高手。我因初高中时爱好画画,被选为班团支部宣传委员,负责办黑板报。 对我而言,当年恢复高考后考上大专极其不易,但外人未必知晓,那时也有人选择放弃:有嫌学校“差”不来报到的,有入学后退学复读的,有同学回重庆大厂读技校的,还有人读了一年半载终究离开的。电视连续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里,云南的北京知青田园撕毁景洪师专通知书的情节,并非虚构——我们身边就有类似的事。 入学后,我们物理专业共两个班、70多人,起初有不少女同学,但后来她们因觉得物理难度大,纷纷转去其他专业,最后我们班只剩两位女同学。其中一位,后来成了我的夫人,同学们常开玩笑说我“占了班上一半的女生”。 入学几个月后,四川多所“高师班”陆续转为师范专科学校,我们学校却仍叫“高师班”。学生们心存不满,甚至闹了一个多星期的罢课,好在后来风波得以平息。 虽名为“高师班”,但为了争口气,课程设置既正规,要求也严格。学习分两个阶段:先学力、热、声、光、电、原子和原子核等基础物理课程,再学理论力学、量子力学、热力学、统计物理、电动力学、数学物理分析等难度较大的理论物理课程。老师们教得认真,我们也学得卖力。现在网上热议的北大“韦神”韦东奕,人们总会提到他擅长的偏微分方程、泛函分析等,其实早在那时,我们就已经接触过这些内容了,只是后来大多还给了老师。 我们学物理的,每天不是在演算题目,就是在推导公式的路上。大学物理题,尤其是理论物理题,和中学物理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它不需要死记硬背,也没有太多的运算,更多的是逻辑推导,有时候一道题的复杂程度,堪比一篇小论文。在学校的那三年,我们学得一点也不轻松,尤其是外语成绩不理想。有一位文科专业的党员老三届,申请转来我们班学物理,还当了班干部,可他根本学不懂、跟不上,一年后不得不留级到79级,继续读文科。 虽为师范专业,学校开设了电工学、电子技术、机械制图等应用类课程,但我们心里更看重理论物理。总觉得只要把理论基础打扎实了,那些技术性的知识,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后来参加工作,我遇到一位77级物理系毕业的老三届本科同事,意外发现他的物理基础竟没我们牢固。这让我明白:学校的规模大小、名气高低,与学习的扎实程度并无关联;小规模学校反而能让人更专注,难以蒙混过关。 毕业分配时,老师希望我留在涪陵,我却执意要去兵工厂,最终被分到了HYS发电厂(该厂最初为西南三线企业供电而建,军工代号514,当时是西南地区最大的火力发电厂)。如今想来,我很幸运——很多兵工厂后来效益下滑,我们电厂却不仅延续至今,还有了新发展,让我能安稳度日。也正因如此,我在工作之余,才没中断写作、画画等爱好,甚至还获得了“四川省企业文化突出贡献人物”的称号,工作中还获得100多个奖状和荣誉证书。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