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龙江畔
我插队的那个村在黑龙江畔,当时中苏关系紧张,我们白天干了活,半夜还要挖两小时地道,或者扛着没有子弹的枪去江边巡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可以听见狼嚎,这时只盼着出现一堆暖人的火。相比较,挖地道胆比较大,因为人多势壮,只是冬天的冻土很硬,一铁镐下去只能刨出丁点的土块,插兄插妹们的虎口震得开裂出血。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土壁上金光闪闪,将自己的手掌伸到马灯下,也是亮闪闪的,我激动得要命,这一定是沙金啊!我从小就被人视为傻瓜,但脏手掌上的点点金色却像被神笔化了妆,使我获得了莫名的快乐。
我注意一些别人不注意的细节,如黑龙江畔一些没有姓氏的坟墓,珍贵的掌参总是在坟头开花,挖出来可以看到阴阳掌形的块茎连在一起,令人神秘。这是过去淘金汉和闯关东的妓女们的归宿之地,他们曾经相互索取,由索取进而相爱,携手将青春留在了寒冷而又遥远的边陲。
冬天,干燥的雪屑在它们周围飞舞;春夏,硕大的芍药怒放在坟旁;秋天,安静的白桦林陪伴着他们,连那些眼睛形的树疤也含着温情。我走过这些色彩缤纷又冷冷清清的坟墓,感受到的不是死亡,而是那些陌生的逝去的青春年华。
黑龙江边的码头,被称作“东方红”的轮船每周光临一次,带来家乡的信件和包裹,还可以买到不用粮票的大米饭,它的鸣声是最动听的歌咏。
有一次,我看到几个插兄扛着重物下船,他们的脚在踏板上颤抖,他们瘦弱的身体几乎瘫软下去,可他们的脸上却是坚持到底的表情。当时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虽然有人认为我有小资产阶级感情。
我不会忘记一个背影,一位妇女正在送别“东方红”上的什么人,她身材挺拔姿态优美,我猜想船上一定有和她一样年轻的恋人。我忍不住走到她的正面,目睹的却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我惊住了,一个连背影都这样年轻健康的老太太有着怎样的内心?
我也到了那位老太太的年龄,时间滤去了记忆中粗糙而无味的东西,留下了可回味的点点滴滴。
责任编辑 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