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老辰光

当前位置: 首页 > 资讯 > 热点 >

当户外徒步成热门

时间:2025-11-16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黄佳瑜/张潇/张凌云 点击:
走向山野的一路,除了风景还有未知的风险。当徒步成为一种休闲方式,目标,绝非只有征服。 受访者提供 实习生 黄佳瑜 张潇 本报记者 张凌云 命是保住了。 夏涛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永远留在珠峰东坡了。 卫星电话发出的求救没有得到回应,他和队友决定下撤,
走向山野的一路,除了风景还有未知的风险。当徒步成为一种休闲方式,目标,绝非只有征服。 受访者提供
 
      实习生 黄佳瑜 张潇
 
      本报记者 张凌云
 
      命是保住了。
 
      夏涛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永远“留”在珠峰东坡了。
 
      卫星电话发出的求救没有得到回应,他和队友决定下撤,艰难走出暴雪中的珠峰东坡营地。几万元的行李不得不留在山里。
 
      事后回想,夏涛觉得自己还是心存侥幸,在一天可能经历四季的雪山,一度在赌“天气会变好一点”。没想到,他和队友恰恰遇上十几年难遇的暴雪。同一天,和夏涛一起被困在珠峰风雪里的,还有近千名登山者。
 
      而随后的一个月,从多地的大山荒野里,不断传来徒步者遇险的噩耗。根据中国探险协会《2024年度中国户外探险事故报告》统计,2024年共发生户外探险事故335起,涉及人员1126人,受伤92人,死亡84人,失踪11人。登山,是死亡率最高的项目。
 
      事故频发的另一面,是户外运动逐渐走向大众。《中国户外运动产业发展报告(2024—2025)》提到,截至2025年4月初,中国户外运动参与人数已突破4亿人。
 
      走向山野的一路,除了风景还有未知的风险。当徒步成为一种休闲方式,目标,绝非只有征服。
 
      “失温”闪过脑海
 
      爬到3900米左右时,李果开始头疼、恶心、心慌,他意识到是高反。向领队反映后,得到的回应是:“一点高反没事。”
 
      想着自己的耐力比一般人好,李果就一边吸氧,一边忍着不适跟着大部队继续向上走,最终抵达海拔4200米附近。离目的地黑海湖只剩100多米,李果却全然没了欣赏的欲望。
 
      35岁的李果是广州人,对高原风光很向往。国庆前,李果决定前往黑海湖徒步。出发前,领队发来清单,告知需携带的物品以及可能出现的意外。硬壳冲锋衣、抓绒保暖衣、羊毛速干衣、备用防水裤、3升容量的水袋……李果觉得自己准备得很充分。
 
      整个徒步团由一名向导领队,带着8名队员冒雨前进。雨断断续续,李果穿着雨衣感到闷热,从披在身上到攥在手里,最后干脆把雨衣塞进背包。8人中,5人骑着骡子上山,李果和另外两人选择徒步。路上骡子粪和着稀泥,他小心翼翼地迈步——一不小心鞋子就会陷在土里。
 
      李果觉得呼吸急促、头疼想吐。下午2时左右,向领队反映情况后,李果和同队三人决定先行下撤。
 
      他坐在骡子上,浑身无力,一心想着赶紧下山,没太关注已经湿透的下半身。
 
      快到下午4时,骡子需要休息。李果双脚着地走了几步,浑身冷得发抖,“就像冬天洗完澡后赤裸着站在冷风中”。“失温”闪过脑海,他看过很多关于失温自救的科普视频。同行队友将自己的保暖羽绒衣给了他,李果一路小跑,寻找能换干衣服的地方。他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发展到重度失温就没救了,“我不能死在这儿”。
 
      同样因为意外而终止行程的,还有几天后身在珠峰东坡营地的夏涛。比起李果,夏涛算是有经验的徒步爱好者。但10月4日这一天珠峰的雪,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雪没过鞋面,夏涛估计积雪有二三十厘米厚。寒气扎得脚生疼,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到达色学人马营地时,较大的营地已被商团占满,夏涛和队友只能继续往前步行一两公里,各自安营扎寨。
 
      晚上,雪越下越大,夏涛的帐篷已经一半埋在雪中。夜里,他们一直尝试用卫星电话向当地边境派出所等发送求救信息。但风雪太大,基站被雪盖住,信号断断续续,他们没有收到回应。
 
      另一边,庞大的商团聚集处,四个大帐篷陆续被雪压塌。领队蒋凡从入夜起半个多小时清一次雪,后来变成隔十几分钟就得清理。前一天冒着冰雹和风雪前行,有些队员已经面色苍白、嘴唇发紫,隐约出现失温症状。蒋凡评估:降雪量可能已有40厘米,到了能下撤的极限条件。
 
      第二天一早,蒋凡和另外几个领队商量,想让牦牛开路。但商团人多、物资多,收拾需要时间,蒋凡的队伍落在后面。一直走到离终点三公里的地方,终于见到救援人员。
 
      夏涛醒来时,最厚一块积雪已堆到他胸口。外面的雪还在下,封住了向外走的路。他和队友决定放弃休整,跟着一公里外的商团一起下撤。他们出发早,走在队伍前列,傍晚7点左右,终于下山。
 
      等到蒋凡队伍中最后一个队员下山,已是晚上10时多了。“我们不算慢的,那时至少还有一半队伍没有下来。”
 
      队伍里“小白”多了
 
      去黑海湖徒步,是李果第一次上高原。
 
      “不能侥幸!”他意识到这次失温给了他教训,“整个过程领队只有一个,不可能一直跟着(我一个人)。如果不是在营地旁边失温,不知道会不会死在那里。”找到取暖的房子后,李果被房间的主人带去烤火。喝下葡萄糖和热茶后,身体逐渐好转。
 
      后来,李果复盘时发现,这个8人团的领队,全程最大的作用是充当司机,载着他们去三个不同的景区。领队和李果一样,也是第一次走那条前往黑海湖的线路。
 
      今年初,李果才开始接触徒步,觉得在网上约陌生搭子太麻烦,所以第一次选择报团。
 
      和李果有相似想法的人不少。这几年,作为一家上海户外俱乐部的创始人,刘源更直观地感受到行业的爆发式增长:俱乐部单日往返徒步活动,一周五天都有。最热闹时,一条单日往返线路有150人报名,三辆大巴全部坐满。
 
“比起去人头攒动、体验感不好的景区,很多年轻人更愿意户外徒步。”刘源感觉,社交平台上的宣传,也把更多的人引向户外。尤其是前两年,他在社交平台上随便发一条有关徒步的内容,浏览量很快就能过千。更重要的是,这直接转化成了客户。
 
      户外俱乐部自然不会放过这些推广的阵地。为了吸引更多客户,刘源所在俱乐部的账号在小红书和抖音上,有时一天发好几条队员徒步的打卡照。投流时的用户画像也很关键。刘源说,他们会把范围限定在市区,再勾上“年轻人”的选项。
 
      刘源发现,大家带着不同目的而来。除了一些资深户外爱好者,很多人是带着社交想法来报团的,追随网红打卡地的人也不少,还有人对徒步完全没有了解,“把这个当成一个廉价的旅游团”。
 
      在成为户外爱好者之前,夏涛也是抱着看不一样的风景、解决亚健康的心态出发的。兴致最高的初始阶段,他每周都会进山。和大多数户外爱好者一样,每次进山,都会拍下全副武装的自己和山野的合影,分享在社交平台上,再留下通常显示在西藏、四川等地的IP。
 
      各地的俱乐部里,很多都是短途徒步路线。很多人的徒步爱好是从里程10公里左右、爬升不足1千米的线路起步的。路线难度越高、行程越长,收费就越高。夏涛透露,珠峰东坡徒步的普通商团,价格大多在一万元左右。而那些单日往返、徒步10公里的短途路线,可能只要一两百元。
 
      走得多了,夏涛觉得商团已不能满足他的需求。这次去珠峰,他和队友提前规划好行程和装备清单,找好牦牛工、订好住宿,费用只有商团的一半。夏涛说,如果要找商团,他也只找10人左右的小团。
 
      装备升级也很“烧钱”。从2018年入坑后,蒋凡就不停购买各种装备:登山鞋、帐篷、拍摄设备……加起来花了近10万元。挑战难度上去后,觉得自己不够专业,他又报了中国登山协会的户外指导员培训和急救课程,考下国家三级山地运动员。“徒步多了,去的山越来越野,地方也越来越远,假期不够用了。”几个月前,蒋凡决定离职,准备把户外当成主业。最近,他几乎天天都在山里。
 
      当徒步成为事业,投入的成本自然也不一样。2022年,创立了一家户外俱乐部后,钟衡一个月有15天到20天花在徒步上。每周一到周五,她会进行体能训练或探险。这是很多领队在带队前,为了全面认识路线要做的准备工作。每个周末她都进山带队。
 
      后来,她团里的领队扩充到35人。他们有时还会做免费的公益进山活动,少则30多人参与,多则100多人。钟衡渐渐发现,这两年,队伍里的“小白”越来越多了。
 
      甚至领队不够用
 
      钟衡的团队,最近接连拒绝了好几单找上门的生意。
 
      没有经验,却要爬海拔5000多米的雪山。社交平台上,几个网友来咨询某条线路的全包价格,被运营团队账号的同事一口回绝:“对不起,我们不收!”钟衡发现,这两年,社交平台冒出不少提供全包服务的俱乐部,打着“专业级雪山攀登装备全包”“向导配备”的标语,附上价格,配上雪山美景,吸引一批批年轻的“小白”前往。
 
      “这些服务无非就是吸纳没有任何装备、没有进过大山的大学生。”钟衡很清楚,“这些人在明知参与人员没有经验的情况下,为了促成单子定向销售,我觉得这是可耻的行为。”
 
      她甚至觉得这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她想起前段时间爬萨武神山主峰时,在村民向导家里,遇到好几个穿着板鞋、冲锋衣、冲锋裤的登山者。交流后钟衡才知道,这几个年轻的大学生,在此之前连一座平原低海拔山都没有爬过,仅仅是被社交平台上的雪山视频吸引,便飞去成都租衣服、交报名费,挑战这座海拔5175米的雪山。而从他们做决定到爬山,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
 
      她俱乐部的活动里,这两年也涌进很多这样一无所知的年轻人,“很多人以为,户外就是进山走走逛逛,打卡拍照”。追捧之下,户外已成为炙手可热的生意。
 
      刘源所在的俱乐部也顺着这股热潮快速成长。他估算,在上海,和他们同赛道的户外俱乐部已有200多家。除了户外组织,连不少知名品牌也开始发起徒步活动。
 
      这几乎是一个没有门槛的行业。刘源经常发现,越来越多新俱乐部入场后,只要在户外群里随手发广告,就能用接近一半的价格招揽参团成员。
 
      随着组织的线路越来越多,刘源感慨,有时候甚至会遇到领队不够用的情况。他们常年都在招领队。
 
      蒋凡所在的全国性俱乐部,同时在职的领队有几百人,加上偶尔兼职带队的,号称有3000多人。领队按次结算带团费用,收入跟线路难度、资质和评价相关。这一次珠峰东坡的团,蒋凡最后的工资是600元一天。
 
      但相关的资质却不是每个带团的领队都具备。蒋凡说,他所在俱乐部一些难度较高的线路会对领队资质有要求,而基础路线并没有。钟衡解释,一般合格的领队都有中国登山协会的户外指导员证书,或者是四川省登山协会的高山协作上岗证,同时还得有红十字救护员证等。“如今市面上,有证的领队都是香饽饽。”
 
      钟衡透露,目前的市场上,绝大多数户外组织都没有相关的旅行社资质。“有一些户外组织,收取游客的进山费后,再交给当地村民。”在她眼里,现在的川西可能是国内户外市场最复杂的地区之一,每年吸引众多徒步爱好者奔赴,也让不少人嗅到了商机。
 
      在很多地方,山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关卡通常设在进山入口,当地村民成立集体公司后,在这里向想要进山徒步的游客收取管理费和向导费。这次去珠峰东坡徒步,蒋凡和队友也被入口处的村民收取了一人240元的费用。村民亮出一个私人微信二维码,“直接扫给他,没有收据和门票,只签了一份没有公章和抬头的告知书。”告知费用包含环保费和服务费。牦牛工、马和马夫、向导费用则需另外收取。
 
      这一次,蒋凡把自己所有的垃圾全部带了下去。一路上,他没有看到一个垃圾点,“只有一个牛棚里堆满了垃圾”。蒋凡理解,对徒步者收取一定费用,是属地村集体创收的途径。但他觉得生气的是,自己交出去的清洁费用,并没有真正起到作用。
 
      “你要进去,就要交这个钱。”钟衡留意过,在很多徒步路线属地的入口处,会张贴负责收费的公司执照和应急救援预案,也会将收费情况公示在墙上。但她了解到的实际情况却是,去徒步的这些人一旦出事,除非报警,不然很难得到及时保障。
 
      不是简单走路看景
 
      “徒步人的至暗之年。”有徒步爱好者这样总结2025年。
 
      10月,珠峰东坡、云南迪庆等地陆续发布对未开发区域长期禁止或者临时关闭的通告。在此之前,面对越来越多徒步爱好者对生态的破坏和愈发频繁的意外事故,很多路线属地也宣布对未开发区域封禁或者整改。
 
       中国探险协会副秘书长蒋琬文告诉记者,在“一刀切”封禁之外,其实有更多可行的办法。
 
      她建议,可以通过对户外徒步者进行分级备案提高管理的灵活性,同时按照风险等级,对不同线路的徒步者提出不同要求。在四川四姑娘山,景区使用徒步电子围栏和人脸识别闸机,对进入人员进行备案和监测。她也提到,有必要对违规穿越者追偿救援费用,建立“户外黑名单”数据库,联动景区、保护区禁入。
 
      近几年,一些徒步路线的属地开始实行强制向导。梅里雪山北坡在2024年9月宣布,不再接待无本村向导陪同的重装散客。重装徒步的散客须由梅里北坡旅游合作社按人数强制配备向导。在相对成熟的新疆乌孙古道,当地管理部门对进山徒步的旅行社资质、领队资质和户外保险装备清单都有强制要求,建议领队和游客的配比不超过1:8,一个马夫最多管理3匹马。所有徒步者必须提前报备,领取入山证、缴纳垃圾清运费后,才可穿越乌孙古道。
 
      蒋琬文介绍,目前国内已有徒步道探索出较为成熟的管理经验。比如在北京香山—西山国家步道,采取“政府主导+专业机构运营+志愿者协作”的多主体协同治理模式。步道上,每5公里设置补给站、紧急救援点,全程标识系统数字化,方便徒步者扫码获取定位、路线信息。景区通过预约控制人流,收入反哺维护,实现可持续运营。
 
      面对愈发频繁的穿越未开发区域导致的意外,蒋琬文提到,需要通过完善相关法律,明确违规进入危险区域并造成社会救援资源浪费的法律与经济责任,并建立安全监管体系,将野生网红景点纳入监管。多部门协同,对无证经营、违规组织探险活动的行为依法处罚。也有必要完善预警机制和规划合规路线并完善标识、避险设施。
 
      同时,蒋琬文也指出,平台对于高风险的户外内容需要加强审核,不传播违规探险信息,打击“屏蔽风险、夸大体验”的虚假宣传,强制要求公示路线风险与安全指引。
 
      她建议国家相关管理部门和地方政府加强监管,与社会组织共同努力,推进户外活动规范化工作,完善培训体系,加强对探险领队等从业人员的职业资格和能力培训,建立户外预警系统,加强过程监管。同时,建议相关从业机构要具备经营和职业能力,从业人员也应取得相应资质。
 
      从2018年至今,蒋凡走过国内很多条徒步线路。他觉得,整个户外行业还有很大提升空间。他曾在冈仁波齐转山途中遇到一位昏迷的大叔。寻求救援过程中,蒋凡接连遇到急救电话打不通、关机、拨打景区电话历经波折才转接成功等问题。而另一边,景区每天接到的救援需求已经远超负荷。
 
      “新手了解户外徒步这个过程,一定要花时间精力去钻研。如果对大山里面的环境、天气变化和需要准备的东西缺乏全面考虑,确实会产生危险。”即使有11年健身经验的钟衡,在第一次徒步时也曾经历中暑脱水。从那次以后,她便意识到,“原来这件事,并不是走走路看看景这么简单。”
 
      她说起那些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想登顶拍照发个朋友圈的年轻人,“他们不知道潜藏着多大的风险”。
 
      (文中除蒋琬文外,其余受访者均为化名)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推荐内容
广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