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大亮，我推开窗户，阵阵清风拂面而来。端午时节，正是江南的梅子熟了。梅子熟时雨也纷纷。风吹熟了梅，吹来了雨，雨把风刷的干干净净，清清凉凉，又吹得我心里装满了绿。 隐隐的有股粽子的清香，从隔壁厨房飘来。 漱洗完毕，回到窗前，贪婪地吻着阵阵而来的清风，默默地发着呆。 妻从厨房端出粽子放在了桌子上。 中国人何时包粽子吃粽子已无从查考，据考古和史学家说粽子最早是先人们用来祭祀祖先的贡品。流传最广的是春秋时用粽子来纪念投江殉国的楚国三闾大夫屈原。 我想祭祀屈原的粽子一定不会是肉粽，一定是白米粽。 小时候吃的最多的也是白米粽，蘸点白糖，特好吃。  那个晚上的粽子特别好吃，因为到了灵璧没吃到过一粒米。 我们问老队长，这里也有粽子？老队长说，这里古时候属于楚国啊，端午节也记得屈原，只是包的粽子很小而已。 那个晚上是我第一次喝了用山芋干做的白酒，而且第一次喝的大醉。喝醉后我们几个知青相拥而大哭了一场，哭得伤心欲绝，哭得酣畅淋漓。 回上海后，每年端午，妻虽自己不会包粽子，但总会请人包点。每年包粽子时，我会关照，给我包几个白米粽子。妻总是说现在哪有人再包白米粽子？是的，现在的粽子让人眼花缭乱，千姿百味，但不是我原来意义上的粽子了。 粽子非粽子，是名粽子。 在我眼里，只有白米粽，才是它本来的面目，里面是白的，外面是青的，因为，这青白裹起来的有棱角的东东，与屈原连在了一起，与中华民族做人的精神境界连在了一起，混沌方圆之中，仍有“清清白白，有棱有角”之神韵。 端午，有很多传说和故事，但我只相信：粽子是为屈原而生，因为清白。对我而言，端午就是粽子，粽子代表屈原，屈原不仅清白，而且是有棱角的。后人用清气芳香的青色的粽叶裹上白米而成的粽子来纪念屈原，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因为清白，因为坚守信仰和原则的棱角，屈原不能容于当时的楚国，两次被谗而流放，国破之时，只能投汨罗江而去。 有一个字“忠”。 从甲骨文到现在，这个字的字形，没有多大的变化。中放在心上，甲骨文的中字，是一面旗帜，上古时期，旗帜是号令，只有中军首领才配有。把旗帜插在心上，那是信仰，是命令，不可动摇，是对自己内心原则的坚守。屈原用自己的人格尊严，诠释了忠字所包含的人的生命意义。 包粽子除了白米和粽叶，还必须用棉麻线或禾杆草。 粽子说：把我扎紧了，不把我扎紧捆实了，我就不能成为粽子。 人之所以为人，社会之所以为会，没有束缚能行吗？粽子如此，人如此，一个社会也同样如此。当然，人与粽子有别，人有觉性，人要自由独立，但人不能没有束缚，束缚紧了也不行。所以，中国文化讲“度”讲“道”，讲“中观”，心灵的自由，行为的有序。 年轻时读屈原，把他当作伟大的诗人而崇拜，他的《离骚》《九歌》《天问》等被鲁迅称之为“逸响伟辞，卓绝一世，”汪洋恣肆，风调激楚，上天入地，鬼斧神工。 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是中国的思想文化史，屈原不仅是诗歌的源头之一，也是中华民族思想文化血脉的源头之一。年轻的时候还不会去想，为什么要用粽子来祭奠这位伟大的诗人？ 屈原投江前写的最后一首诗《渔夫》，是写渔夫和屈原的对话。渔夫问屈原，三闾大夫怎么会在这里？屈原回答：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意思是说：洗好澡，一定是换穿干净的衣服，不会让脏衣服来污染已经洗干净的身体，这是常识啊！所以我宁愿跳江，也绝不蒙世俗之尘，我要的就是清清白白。屈原把清白作为旗帜，插在自己的心上，绝不动摇。 屈原走了吗？只要粽子在，屈原就在。 在千年后的明代，民族英雄于谦写下：“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振聋发聩的诗句。 “清白”二字就如一面中军旗帜，插在中国人的心上，流淌在中华民族的血液里，渊源流长。我想，这大概就是端午和粽子能够代代相传的生命意义。 “吃粽子了，发什么呆啊！”妻朝我喊着。 “知道了，别急，让我焚支香。” 洗手，点香，对着这飘着清香的白米粽，对着“清白”恭恭敬敬 。 粽子的品种越来越多，味道越来越好，而最初的白米粽子，包的和吃的人也越来越少， 这生活确实是越来越好了，可是这“清白”二字，在当下的世间，在人心间，还有多少呢？ 有人说，没了，少了，但我不信。 这世界有污浊就必会有清白。 圣洁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 妻把粽子剥开。 青青白白。 清香如斯，洁白如斯。 是屈原 是于谦 是…… 清白在人间。 （晓歌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