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阳把弄堂拉长的影子,日子慢慢,听见煤球炉上纲宗盖头掉地上的声响 上海的夏天,一如既往是上海的热,家家人家都搬竹榻到弄堂乘凉,井水地板上泼一泼降降温,竹榻先到马路边上占好位子,一家人撑起一张小桌子围绕吃夜饭。 有天晚上,巨鹿路上有人在喊:“快看天上!”乘风凉的人中很多人抬起头看, 天上有个橘黄色东西在慢慢飞动,比飞机快,比流星慢,没声音。“是飞机吗”,“飞机不是转”,“难道是小说里的 UFO ”,“是流星哇?会不会落在上海?”,“外星人来抓小人啦!” 这飞行物穿过过街楼,继续往前飞行,很快就消失在眼前。乘风凉的人群中都在七搭八搭在猜测。 第二天,“上海出 UFO” 从徐汇区传遍杨浦区。众说纷纭,小菜场刮带鱼的老阿姨说:“我老花眼,远的看得清,圆额,橘黄色还转!” 26路卖票员讲:“淮海路好多人站着看。” 在中国民航102厂里,同事们在工休间隙聊 UFO,各自卖弄瞎子摸象的知识。后来小道消息说是苏联火箭残骸。 巨鹿路上的晋福里是每天要穿来穿去的必经之路。弄堂口隔壁老虎灶,张家阿婆提着铁皮热水瓶往老虎灶跑,“王师傅,今朝水开得早嘛!” 王师傅叼着飞马牌香烟拨煤:“夜里凉,早点烧好省得等!” 热气混着煤烟,是早上的味道。 延续1949年后的上海日子,每天的依旧原地踏步,一日复一日,每家每户晚上睡觉依旧像在搭积木,男女青年寻欢开房,依旧是热锅里的蚂蚁头头转,没办法,住招待所依旧需要县团级开证明,住宾馆要护照,作孽啊,只是粮票和油票宽松很多。有些实在屏不住的男青年,提前预约好出租车,带着女朋友开到荒芜缺人的火车铁路轨道旁边的交通路,给出租司机一条香烟,让他下车等一个小时,然后带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回上海市区。 但是,上海还是有蛮大的新变化,恒丰路立交桥早好,南来北往的上班人方便多了,黄陂南路延安路口的电信大楼造好,公用电话接通率高了,二三十层的新大楼正在逐渐改变上海破旧不堪的面貌,上海终于有了新面貌。解放日报增加到八版。各种祝贺广告一整版一整版:中英合资比尔金顿玻璃厂成立了,中美合资施贵宝制药厂成立。吃药要吃进口药,药量小药性重。 这年的上海,有个风雨人物,名字响彻上海各个角落,他就是警察转业的公交车司机,持枪抢劫未果,却又杀死了一条人命的蠢货于双戈。 下班的公交车上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虹口区发生了抢银行。 于双戈,原来在客船上做乘警,利用职务之便,做香烟走私挣外快,被发现后,被调离去公交公司做司机。面子与经济上的巨大落差,又面临结婚,决定冒险然后到虹口区储蓄所去弄票大的,但是他就偏偏遇到一个女银行营业员,就是不怕死,爱护公家财产胜于自己性命的人。“不许出声,要喊就打死你!快去打开保险箱。”她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喊声:“抓强盗啊!来人啊……” “砰”!一声,把营业员干掉了,但是,保险箱三次五翻打不开,仓促逃亡。找了好兄弟徐根宝,帮忙藏枪,临走前,徐根宝还借给他五百元。 他约好女朋友蒋佩玲一起外逃,女友蒋佩玲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陪你一起跑,也好有个照顾。”突然发现女朋友家门口多了很多警察。快逃,因为做过警察,有反侦查能力,于是换了无数次车,徒步走了几十公里多路,再换了无数次车,终于逃到女朋友蒋佩玲在宁波的亲戚家。 警察早在那里等候着这个他,于是他被抓住,被判了死刑。女友蒋佩玲和小兄弟徐根宝都被判包庇窝赃罪五年。 坏人是被判死刑了,但是弄堂里,大家被于双戈戈女朋友蒋佩玲对男朋友的忠诚和执着所感动, 引发了纷纷热议,大家都说: “娶妻要娶蒋佩玲,交友要交徐根宝”。 高楼大厦一栋栋在造,上海在逐渐长高 圣诞节前后,国际礼拜堂等又恢复礼拜活动,教堂里活动多,还有祷告会,读经会,青年聚集等,大家带着懵懵懂懂和莫名其妙参与其中。圣诞节的气氛一点点在不受意识控制下蔓延,扬子江宾馆圣诞大餐的门票卖到了288元,有钱没钱都开始尝试过起带洋字的节日。 更多没钱参与圣诞大餐的朋友们,以相互赠送圣诞卡片,主动积极地投身于伟大的洋务运动中去, 在没有微信群发的年代,在还有很多文具商店的时候,文静的女生和娘娘腔的男生,还有实实在在的社交达人,他们从12月头开始购买囤积大量的圣诞卡,因为圣诞卡越到临近圣诞节就越贵,如果没有送掉,自己可以把用不完的卡片高价卖掉。 在12月20日左右,大家看着通讯录,计较着送给谁啊谁,圣诞卡有单片,有精装版,有音乐版,各种不同价格版本,应该把什么类别的圣诞卡送给谁,是个大是大非的大事,因为圣诞卡里暗藏着人与人的阶级性。 很多人计较着,我送谁了,谁又没送我啦,我送谁高级圣诞卡,谁又送我普通卡,送着一份祝福又统统变成了斤斤计较的人情计算。 圣诞卡里除了社交以外,还可以向自己喜欢的姑娘暗送秋波。圣诞节里收到的数量好比现在微信朋友圈里的点赞数,直指人心的虚荣心。 那年的冬天晚上,爸爸下班回来:听说今天陆家嘴码头闯祸了,死了很多人。到底如何,他也讲不清。过几天,上海的三报二台正式报道了此事件: 入冬,有天大雾浓得像牛奶,淮海中路上看不清对面培文公寓。 浦东很多人要到浦西工厂上班,那时,浦东到浦西全靠轮渡,陆家嘴到延安东路的航线是所有渡口最繁忙的。大家到了轮渡站,发现停航了。雾太大,按规定要等雾散,大家只好在外面等候着。一会时间,等轮渡的人越聚越多:上班的工人、读书的学生、推自行车卖菜的小贩,队伍从轮渡站一直排到浦东南路,现场大概集聚了近五万人,近一万辆脚踏车,二百辆黄鱼车,大家一边冻着,一边嘴里呵着白气,心急如火。“这雾怎么还不散?再晚厂里要扣钱了!” 直到九点多,雾才慢慢散些,轮渡终于要开。 第二班船一靠岸,为了不被扣奖金,很多人,连人带车瞬间涌上去。更多的人被推着往前挪,听见前面有人喊 “慢点!” 可没人听。突然,一声惨叫,有人喊 “有人摔倒了!” 一个中年男人连人带自行车被挤倒,后面的人没反应过来,还在往前挤,接着又有人倒下去,哭喊声、呼救声混在一起,乱成一团。“出人性命了,别挤了!别挤了!” 但是叫喊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喧嚣的拥挤中。等秩序稍微控制住,等救护车一辆一辆赶来,抬着担架往医院送,围观的人都红了眼:“作孽啊,都是要过日子的人……” 陆家嘴轮渡站出了踩踏事故,几十个人挤死,几十个人挤伤。 过了几天,政府下了规定:大雾天轮渡停航,职工迟到不扣奖金。 听说为此,市政府加快延安东路隧道施工,南浦大桥也提上日程 。 现在的浦东浦西有了无数条大桥和隧道,畅通无阻,但是,我实在无法忘却当年的那场悲剧。 那年,烟杂店隔壁的老右派脑梗,死了。 (责任编辑)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