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老师

来源:邵阳知青原创 作者:宋飞云 时间:2020-09-18 点击:
 
  
       长沙知青是个特定的用语,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1963年—1968年,下放江永的长沙知青有6000多人,他们不仅比全国其它地方的知青下放得早(其它地方是1968年以后),而且密集于相距千里的一个湘南边陲小县,实属罕见。当时江永人口不足十五万,十四万五千多人,即大概每25个人中就有一个长沙知青。那个时候,走在江永的村村落落,无论你走到哪里,甚而误入哪个村,你都能听到虽然不怎么懂,但却不失婉转动听的长沙话。
        我的家乡宋村也不例外。宋村是后来恢复的村名,那时叫曙光大队,属于五星公社,即后来的城下乡。宋村有11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会有3—4名长沙知青,他们比我还先来到宋村,他们直到七十年代末才陆陆续续离开,他们离开的方式大多数是招工回城,少数通过落实政策、参军、或恢复高考后考上大学离开。
        可以说,长沙知青的身影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时光,如果把当时的农村比喻为一幅灰色基调的山水画的话,他们就是画中一抹彩色的点缀,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当时农村的沉闷,为农村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让农村生动、鲜亮、活泼起来。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与农民一起参加生产劳动,和农民一样挑着粪箕、扛着锄头,甚至背着犁耙、赶着耕牛到田里干农活,参加集体劳动,挣公分,养活自己;除参加集体劳动外,他们还在批给他们的荒山荒地上开垦种地,种菜、种花生、种黄豆、种芝麻,挑大粪浇灌,养猪,改善生活,像个纯粹的农民。但他们又与农民不同,他们是知识分子,他们身上有着知识分子的烙印,他们之中不乏擅长吹拉弹唱、琴棋书画的人,疲惫、枯燥的劳动之余,他们唱歌、跳舞、画画、下棋、弹奏乐器、吹口琴、读书,多姿多彩,我们对他们充满了向往和羡慕,远远地观望着他们、模仿着他们,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和他们一样有趣的人。
         知青中有极少数人不用去田里参加劳动,他们就在村里的学校代课。农民对有知识的人充满敬畏,对当老师的知青尤其敬重,走在村里,迎面遇到知青老师,大家都会热情打招呼,憨笑,如果恰巧自己肩上正挑着担子,比如挑着水、稻草、茅草,哪怕因负重憋红了脸,也要尽快歉意地折开身子,让知青老师先过去,如果正好是挑着一担臭熏熏的粪水,那就更是歉意地站定,让知青老师快快过去,然后再换个肩,哼哧哼哧往前小跑而去,生怕走得慢了,熏臭了身上散发着香皂味儿的老师。
         如果说对于参加生产劳动的知青我是远远的观望、印象模糊的话,那对于教过我的知青老师,虽然大都只教过一个学期,有的甚至就几节课,但我对于他们却是终身难忘的。
         教过我的知青老师一共有三位。
         第一位是张平老师。
         张平老师在我的心里一直是一团迷雾般的存在,萦绕我心中,至今挥之不去。
       那时我读二年级,六岁多一点不到七岁吧,张老师教我们语文和数学。相对于其他女知青白嫩的冰雪般的肌肤,她皮肤偏黑,瓜子脸,脑后拖着一根又长又黑的辫子,两眼炯炯有神,不苟言笑,很严肃,上课时声音洪亮。她上课时喜欢拿着一根光滑的细竹枝,有时用来指她正教着的字,她指一个字,念一个字,我们也跟着念;有时用来用力地啪啪啪打黑板,震慑开小差的学生,她上课时学生们是不敢讲话的,但还是会有学生开小差,或东张西望,或心不在焉;她手上的教鞭,有时也会打调皮的学生,凡是被打过一次的,都会长记性,因为确实疼。
        我被打过一次,但我觉得我不是因为调皮才挨打,因为整个童年时代,我都是给人乖巧、听话的印象。记得当时是自习课,老师不在教室,课堂纪律有些松散,大家感觉自由,前后左右的学生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讲话,或做作业。我则几乎大半个身子趴在课桌上,探过身子与前面的同学大声说话,正说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冷不丁屁股火辣辣的疼,回过头一望,张老师正严肃地站在身后,手里拿着那根让人畏惧的竹鞭。我痛得眼里含着泪水,但不敢哭出声来。从此以后再不敢肆意地在教室里大声说话。
       张老师虽然对学生严肃,但上课认真,容易懂,所以我还是喜欢听她上课,她越严肃,我内心里越有一种要尽力认真听课、取悦她,以期得到她夸奖的一种无形动力。我比我弟大不了五岁,那时经常要背着他去上学,他经常在课堂上哭,他一哭,张老师就叫我走出教室,以免影响其他同学上课。我背着弟一出教室,他就不哭了,他不哭我就又进教室听张老师讲课,生怕漏了她教的内容,提问时答不上来,但往往我进教室没多久,弟又哭,张老师又叫我出去,有时一节课要进进出出几次。为此,我很懊恼,还好,弟哭时张老师从来没骂过我,只是柔声地说“背你弟出去吧”。
        第二个学期,张老师没有再教我们,听说她到公社当干部去了,为此,我竟然莫名有些失落,那是我第一次留念一个曾经教过我的老师。
        再后来,我大概差不多十岁吧,一天早上,去村里的水埠头洗菜,河对面的几个婶婶、伯娘在谈论,说张老师投水自尽了,就在城下中学附近的水轮泵那里,手电筒和鞋排放在坝上,整整齐齐,人却投水了。她们谈论时一片惋惜之声,“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走了呢?”“有儿有女,一双儿女还那么小,怎么就舍得呢?”有的甚至说“当了公社副书记呢,那么大的官,怎么舍得死?”我听着她们谈论,内心失落和痛苦,回去把菜放下,和几个小伙伴跑到几公里外的公社去,以为能看到打捞上来的张老师,但没见到,于是又折回村里到她的家里,她的家里人很多,围得水泄不通,大人不准小孩进去,我们没能见到张老师一面。
        后来,听说她被埋葬在她投河的水轮泵附近的山头上,我们几个小伙伴远远去看过,就在路边的一座突兀的山头上,山头就在源桃河畔,山头的三面是平坦的田野,她孤立地立在那里,向左眺望她遥远的故乡长沙,向右遥望她遗落在不远处的村庄里的一双稚嫩儿女,脚下是滔滔不息的源桃河水,流经广西,流向珠江,汇入大海,与长沙背道而驰,像永远回不去的她。
         很多年过去,有一次我下乡途径那里,忍不住抬头,看坟莹是否还在,但草木葳蕤,已经分辨不出了。
       她已经淹没在历史的时光中。
       但我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因为她是一道迷,她带走了谜底,只把谜面遗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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