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许老师和他的海南老阿妈

来源:《知青在海南》史料第四卷 作者:孙丰华  时间:2024-02-29 点击:
  
  1976年,我上山下乡来到海南岛国营南岛农场工作,在第一作业区当通信员,也就是为生产队送信送报,搞搞区部的卫生,属于勤杂人员。
  1977年,国家恢复了高考。队里许多年轻人,都报了名。所幸的是,我报了名,经过努力考上了大学,是一家中等师范学校。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立才农场中学当教师。那已经是1980年的下半年了,加青已经大量返城。中学里还有几位知青,都是因为已经结婚,还没有离开农场。
  粤东地区汕头知青许益光老师的音容笑貌,现在我已经模糊了,但有一件事,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一提起农场,就想起了许老师。
  那是我们要到农场中学实习之前,是在1979年末或是在1980年初,具体时间记不准确了。因我是中文班班长的缘故,学校安排我和许老师去琼海彬村山华侨农场中学联系学生见习事宜。我们是坐班车去的,从加来到海口,海口到嘉积,奔波了一整天,在嘉积过夜。第二天,我们从嘉积到彬村山,联系好见习事宜后,回到嘉积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这时,许老师对我说,要去东岭农场,看望他的阿妈。
  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他阿妈在东岭农场。在嘉积车站,我们查看班车,到东岭农场已经没有班车了,许老师毫不犹豫地买了去中原的车票。我问许老师,从中原到东岭农场还有多远?许老师说也不是很远,以前我们经常步行到九曲江桥,在那里等车到琼海或者海口。我问九曲江桥在哪里?许老师说,中原过去,在九曲江桥那里离开海榆东线路,拐进去东岭农场的路口。我问,我们怎么不坐车到那个路口?许老师说,这么晚,早没车了,到时候在路上看能不能拦到车去九曲江桥吧。
  大概是五点多了,我们才坐上去中原的班车,在中原下车以后,我们开始步行,直奔九曲江桥。许老师走路很快,我要紧赶慢赶,才能跟上他。
  我们一路很少说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远,也不好意思多问,担心许老师误会我怕辛苦。我找着公路边上的里程碑,100米100米地盼着下一个一公里。路上有几辆班车开过去,我们拦了都不停,车上满满的都是人。
  我终于忍不住问:“许老师,还有多远?”
  许老师说:“快了。”
  我不再吭声,默默地跟着。
  许老师问我:“累吗?”
  我说:“不累。当年在部队拉练,我们一天行军走过120公里。一路还有很多演习,像防空演习,强行军什么的。”
  许老师问我:“有没有后悔跟我来?”
  我急忙说:“没有!没有!”
  我想起了那年在部队的冬季拉练,那实在是苦啊,尤其是长途奔袭120公里那天,除了背包,每人还有5公斤米袋,一支半自动步枪,一件军用雨衣。特别是强行军那一段,要翻山越岭,穿过大片丛林,几乎没有路。上万人的大部队跑步过去,硬生生踩出一条路来。
  太阳下山去了,天暗下来,最后全黑了。那天没有月光,只有偶尔开过来开过去的汽车的灯,在黑漆漆的夜空划出一条条光柱。还没有吃晚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夜渐渐凉了,汗湿了的衣服经冷风一吹,有了很深的凉意。这就叫饥寒交迫吧。已经走了5公里了,还没有到九曲江桥。许老师开口了,说还有1公里多,就到路口了。拐进东岭的路上,一定可以拦到东岭的车。以前他们经常在那条路上拦车。我问,九曲江桥到东岭还有多远?许老师说,到场部还比较远,到我们要去的连队就近很多,不到20公里吧。我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如果拦不到车,后半夜都到不了。这晚饭,就别奢望了。
  过了九曲江桥,拐进一条砂石土路。伸手不见五指,许老师戴着近视眼镜,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路的。我几乎是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几次差点儿摔倒。一路走着,没有去东岭的车,我几乎是绝望了。
  已经九点多钟了,哪里还有什么车?!
  我已经后悔跟许老师走这一趟,如果我在嘉积过夜等他多好啊。
  突然,九曲江桥那边有一束汽车灯光,摇摇晃晃地拐进了土路。我们回头,并排站在路中央,强烈的灯光照得我睁不开眼。我眯着眼睛,高举双手挥着,许老师也挥着手。
  车到跟前,司机答应载我们到农场连队。
  我们爬上车厢,车上装了满满一车大米。到了车上,我瘫倒在粮袋堆里,全身几乎散架了。许老师说,一般这时候是没有车了,今天是我们运气好。
  我躺在麻袋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车子一阵猛烈的颠簸,我醒了。汽车吼叫着,开始奋力爬坡。路边密密的都是橡胶林,终于要到农场了。
  在一个路口,车子停下来,司机叫我们下车。许老师紧紧握住司机的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我也说了感谢的话。
  接着,我们又是步行。胶林里的路,更窄小,天更黑,什么也看不见,睁眼一抹黑。许老师在前面带路,他依然走得很快。看来这条路,他闭着眼睛也能走。
  来到一片开阔地,悄悄躺着许多茅屋,没有灯光,连队睡着了。许老师走到一间茅屋前,敲门。敲了好几次,听见屋里有人用海南话问:“谁啊?”
  许老师用普通话小声说:“阿妈,我是益光!”
  屋里传出惊喜的声音,也改了生硬的普通话:“是小光啊,就来。”就听见划火柴的声音、煤油灯亮了,好明亮的灯光,照得我心里暖暖的。随着灯光的移动,门开了,一个老妈妈,头发花白,佝偻着腰,站在门口,高高举着煤油灯,仔细打量许老师说:“真的是小光,怎么这么晚?快进来。”
  许老师接过煤油灯递给我,抓住老人的手一时语塞。他们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吃饭了吗?”
  许老师犹豫了一下,说:“还没有。”
  老人说:“我去给你们做饭,你们休息一下。”
  这时候,连队的钟声响起,洪亮而悠远。就听见有人喊,起床割胶了!起床了!接着,一间间茅屋的窗户,渐次亮起了灯光。接着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开门声、脚步声、胶碰的声音,连队苏醒了!
  一盏盏胶灯,向黑黢黢的胶林深处去了。许老师把我带到一间茅屋,那里有两张简易床,许老师说:“他们都去割胶了,你在这里睡一会,我去帮阿妈做饭,做好了叫你。”
  我说:“我也去吧。”
  许老师说:“你睡吧,我去就行了。”
  我想他们母子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就睡了。我倒在床上,就听见有鸡挣扎的叫声,我想,一定是阿妈要杀鸡给我们吃……想着,昏沉沉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许老师把我摇醒,喊我去吃饭。说实话,当时真的不想吃了,有床睡觉多好啊。我揉了揉眼睛,很不情愿地爬起来,跟着许老师来到阿妈家。小饭桌上一大碗白切鸡,两碗白米饭,我的食欲一下子上来了。阿妈招呼我们吃,我叫阿妈一起吃,她说她还不饿,要我们吃。许老师也不客气,就大口大口吃起来。
  我一边吃,一边打量这个家,饭桌旁边是一张木床,另一边三块石头上坐一口铁锅,算是灶了,灶膛里还有炭火在红着。屋顶上的茅草被烟火熏得黑不溜秋的,还吊着许多黑乎乎的东西。阿妈坐在床上,喜滋滋地看我们吃。许老师告诉我,阿妈孤身一人,对知青特别好,有谁生病了,都会熬上一碗粥,送上门,嘘寒问暖就像亲妈妈。逢年过节还请我们到她家吃饭,我就认她做了干妈。
  我终于明白了,许老师为什么不辞千辛万苦,那么急切地要见到老人家。那种情怀,没有经历过远离父母,却得到胜过父母爱护的人,是很难理解的。
  吃了饭,许老师要我回去继续睡,天亮就回学校。我去睡了,许老师继续和老人家说话。
  天亮时分,许老师把我叫醒,我们悄悄离开连队,走另一条山间小路,到山根镇去,要在那里搭乘去海口的班车。走在小路上,许老师告诉我,这座山叫六连岭,当年红色娘子军就在这一带活动。
  许益光老师深夜探阿妈这件事,已经过去30多年了(注:本文写于2010年前后),却已是我印象最深的知青故事!
  老阿妈还在人世吗?
  许老师后来还去看过她吗?
  

(晓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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