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边又烧起来了。 我总以为,长江边的晚霞,是与别处不同的。此刻,我眼前的这片天,正静静地烧着。 长江边的晚霞,似乎总爱用最浓烈的颜色来告别。起初只是天边一抹淡淡的胭脂,羞怯地晕染着,像少女颊上的红晕。可不过转眼的工夫,那红色便得了势,汹涌成一片壮丽的火海。云彩在天际流淌,有的如熔岩般炽烈,有的似琥珀般温润,边缘都镶着亮得晃眼的金边。仿佛有个任性的画师,打翻了所有的朱砂与金粉,非要在这落幕前,完成最后一场惊心动魄的挥洒。 人们大抵是更偏爱朝霞的。说那是黎明的使者,带着少女般的鲜嫩与羞涩,预示着一切的开始与希望。这自然是不错的。但晚霞呢?它没有那般娇怯的、欲说还休的颜色。它是热烈的,更是壮烈的。它不像黎明的信使,倒像一位功成身退的老将军,在卸甲归田的前夜,将他所有的勋章、所有的荣光,一并佩在胸前,完成这最后一次,也是最盛大的一次检阅。 这是一把生命的火炬,在沉入永夜之前,最毫无保留的燃烧。 常有人在它面前叹息,说它的美,终究是太匆匆了。方才还是惊心动魄的绚烂,转眼间,那颜色便一分一分地暗下去了,终至湮灭在无边的墨色里,教人徒生惋惜。可我,却从不这么想。这转瞬即逝的宿命,或许正是它崇高的所在。它何尝不知自己的结局?但它偏要在这短暂的须臾里,迸发出生命最极致的、也是最后的绚烂。 它将迎接黎明的荣誉,谦逊地让给了朝霞,自己却甘愿做那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道光。这燃烧,难道不是一种对光明最固执的希冀么?这最后的绚烂,难道不是献给尚在襁褓中的、未知的明天,最慷慨、最热情的歌谣么? 看着眼前这片霞光,思绪却飘到了多年前的黑龙江边。 ![]()
(黑河新建的首座黑龙江中俄跨江大桥)
黑龙江的晚霞格外不同,墨绿色的江面上,像一块漫无边际的、猩红的织锦缎,一直铺到看不见的、国土的尽头。它该是见过多少沧桑,又默默承载过多少无声的心愿呢?那时我们曾是知青,能到黑河的江边看一看,也是件愉悦的快事,黄昏时节,我们常常并肩站在江岸上,静静地站着眺望着,谁也不说话,就看那霞光怎样一点点暗下去。它从不在意有没有人欣赏,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燃烧,然后沉寂。那一刻,我们伫立在黑龙江晚霞燃烧的江边,心里想的却是何时能回到上海,可以看一眼黄浦江的晚霞…… 那时,回家,很难。我们两年才能回家一次,八年间,我也只有回过四次家。 风起了,江面皱起细碎的波纹,把倒映的霞光揉成一片迷离的色彩。天上的火海渐渐冷却,熔岩暗成了余烬,琥珀化作了青紫的烟霭。黄昏的凉意漫上来,夜色开始在江边聚集。 可是,那真正美过、燃烧过的,它又何尝真正消失了呢?它活在诗人的笔下,活在画家的颜色里,更活在每个曾经在此插队生活过的老知青记忆深处。 遥远的黑龙江边的黄昏,虽然远去多年,如今意象却依然鲜亮如昨。 我懂了,为啥我们这些曾经在黑河插队过的老知青,每每重返故土黑河,总要在傍晚去黑龙江边走走,看看,逛逛。 因为,这江边的晚霞,它在我们的心里,已经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存。 夜色终将覆盖一切,这是不变的规律。但在沉入黑暗前的这一刻,那最后的燃烧,已经完成了它最庄严的仪式。所以,我不为它的逝去而伤感,只想为这壮烈的、完整的生命,献上最深的敬意!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