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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苍凉青春》大河传奇(11)

时间:2019-05-27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白描 点击:
1984年春节,老大振民要办婚事,日子定在正月初九。姑娘是本公社薛家窑的,读过初中,人品模样都不错,振民看上,二万子和王村钰也中意。可是要把姑娘娶过来,得花一笔钱。姑娘一家很明事理,没有多要:两份礼金(一份二百四十元),六身衣服,十二块银元。一

      1984年春节,老大振民要办婚事,日子定在正月初九。姑娘是本公社薛家窑的,读过初中,人品模样都不错,振民看上,二万子和王村钰也中意。可是要把姑娘娶过来,得花一笔钱。姑娘一家很明事理,没有多要:两份礼金(一份二百四十元),六身衣服,十二块银元。一块银元价格是二十块,没银元给钱也行。依当地风俗而论,这个数目一点也不逾外。如今嫁女,张口要三份五份礼金、十身八身衣服、二十块三十块银元的娘家多的是,二万子、王村钰对此很满意。他们估算,家里两头猪卖掉一头(另一头留下过事时宰了待客),种的烤烟一卖,多少再借点钱,媳妇差不多就可以接到家。孩子的婚事终归是一场大事,花几个钱值得。
 

      这一年烤烟长得不错,振民暗暗算了一笔账,觉得一亩地收入二百五十元不成问题。十六亩地,除过给生产队的上缴款,籽种化肥农药以及租炉烘烤烟叶等费用刨过,至少能落二千五百元。这笔钱他与那个合伙的亲戚平分,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看来,他办婚事不成什么问题了。
 
      八月打烟叶,十月烘烤完毕。收购由县上统一组织。一个谁也不曾料到的问题,在烟叶收购过程中发生了。
 
      这一年,上边向Y县下达的烤烟收购指标比往年少许多,而全县种植面积比往年又扩大了许多,又是大面积丰收,因而,烟叶收购不几天,计划指标就完成了。烤烟是定向销售经济作物,国家不收购,就很难卖出去,烟叶变不成钱,压在家里就成了一堆废物。
 
      种烟的人无不焦虑万状,叫苦连天。振民虽说参过军,闯荡过外边的大世界,可是仍然是个老实角色,只会在家里摇头叹气。二万子和王村钰四处奔走,托人求情,想找点关系开“后门”把积压在家里的烟叶处理掉。路跑了不少,人也求了不少,可是一斤烟叶也没卖出去。
 
      振民的婚期一天天迫近。礼金还缺一份,衣服只给人家买了两身,还缺四身,十二块银元,一块也没有搞到,一家人急坏了。介绍人来过几次,尽管每次来都客客气气,但二万子看得出人家已经不耐烦了。他赶紧到楼底卫生院找王村钰商量。
 
      王村钰从县医院学习回来,工作担子压得重了,又带着小女儿还把小儿子接到身边来上学,整日忙忙迫迫。虽说人在外边,但家里还要她操心。振民的婚事让她好生熬愁,二万子一来,她默然半晌无语。
 
      事到如今,你看咋办?”二万子愁谷满面地说,“事情往后拖,人家答应不答应?再说有个变故咋办?不往后拖吧,手头没一点点钱。
 
      王村钰只觉得心里苦极了,这种苦,她在二万子面前说不出。为了支撑这个家,她紧咬牙关,鼓起劲头,越过生活设下的一道又一道难关。多少年来,她一直自己给自己打气:往前走,总有希望。她不和别人比吃比穿,不理会别人怎样以不解和怜悯的目光注视她。她强迫自己不要想得太多,不去回忆早先做姑娘时的种种梦幻。她甚至不太愿意回北京家——家里让她年年都回去—怕亲人那醉人的温爱、京华之地那诱人的现代化生活使她内心失去平衡。她只盼她的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好起来,一家人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心没少操,苦没少受,她的面前却依然是解不完的难疙瘩。哪天是个终了啊!她心里悲哀透了。
 
      思忖半晌,她对二万子说:“不能拖。瞌睡总要从眼皮底下过,想办法吧。”
 
      二万子满脸无可奈何的神情:“唉,要是烤烟能卖……“
 
      ”王村钰说:“不去想烤烟了,贷款。”
 
      二万子不解:“贷款?”
 
      “听梁海燕讲,现在贷款比较容易,咱们就说买牲口用钱,这比求张三央李四借钱好。”
 
      贷款要还利息哩。”
 
      买牲口贷款的利息是六厘,很低。没什么,先把振民的事情办了,卖掉烤烟,再还贷款。”


      通过梁海燕的关系,款贷出来了。振民的媳妇如期娶到家里。这一年,振民虚岁二十二岁。
 
      Y县早婚习俗,由来已久。我翻阅民国三十三年编纂的《县志》,在卷二十三《风俗志》里,读到男女婚嫁多在十二三岁的记载。从清代开始,官方便致力于劝改早婚。乾隆年间知县李辆的《劝改早婚示》,附录于《县志》里。全文如下:
 
       清 李柄《劝改早婚示》
 
      为劝改早婚旧习,以免天礼,以繁嗣续,以端风化事。照得古者三十而娶,廿而嫁。非故延缓其期,盖以夫妇为人伦之始,宗祝攸关,必至壮盛之年,血气充盈,始谐配偶。故古者胤繁昌,人多寿考。乃本县陋习,每于男女十二三岁时,即图婚嫁。想因情深舔犊,欲令速缔良缘;抑或愿切向平,藉以早完重负。不知男女精血未充,听丧大早,必多天折。即令幸免天亡,而少年纵欲,不知节,以致精薄血寒,每艰生育。本邑无子之家千居四五,均由早婚为之厉阶。又本邑择配,多女长于男,谓早得志成内助,可藉持家。不思男尚音蒙,情窦未启;女子善怀,私忧窃叹,或竟羞中等,更不忍言。查早婚虽不载禁例,为人父母,亦何忍因无益之爱,反酿无穷之祸?为此痛怀晓谕,幸各细思猛省,共鉴前车,力挽陋习。虽三十二十之期,未能骤复古制;亦必俟男已胜冠、女已及斧,方议成礼,则寿算可延,后可广,国门益正,邑睾不胜颟望之至:须至示者。
 
      振民结婚半年之后,王村钰又遇到一道难题:有人给老三振邦说亲了。振邦刚满十八岁,说的姑娘十六,他一眼就看中了那姑娘,巴望着把婚订下来。但他知道家中给哥哥办完事后没松一口气,实在没有力量来办这桩事,也就不敢对父母亲讲。王村钰看穿了他的心思,苦苦思索几天之后,对二万子说:“订就订吧,还是那句话,瞌睡总要从眼皮底下过,紧就紧一阵子,咬咬牙关也就过去了。”
 
      其实,她的内心相当悲哀。这悲哀并不仅仅因为家里经济困难而生,主要的是她觉得振邦还小,不该早早被婚姻的绳圈套住。她很想说服振邦,让他不要这么早就决定终身大事,可是拿什么理由去说服他?让他珍视自已的前途?他的前途是什么?说早婚不好,为啥不好?早结婚早得子早享天伦之乐,不比光杆一条好?还有,她是继母,这是最敏感的,不论她出于什么动机去阻止这件合乎风俗、顺乎“情理”的事情,村里人都很容易看成是因为她和他不亲,她不愿背也背不起这个指责。思来想去,她只好让步。
 
      她痛苦地发现,在很多方面,她已经被这块地方强大的外部力量同化了。二万子觉得负担卸掉一个是一个,晚卸不如早卸,便也同意了。又贷了一笔款,总算给振邦订了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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