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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侯之 :乡学 | 知青(2)

时间:2018-08-16来源:陕北文化 作者:谢侯之 点击:
谢侯之:陕北老知青。真名:谢渊泓。柏林工大工学博士。信息专家。 (谢侯之和他的学生娃娃们。1973年,延安河庄坪西沟枣圪台村。) 第一堂课 清早起来,特地找出件干净的中山制服换过,将身子挺直了,站到讲台前。 窑洞里面,全体学生娃已端坐得整齐。从前
谢侯之:陕北老知青。真名:谢渊泓。柏林工大工学博士。信息专家。

(谢侯之和他的学生娃娃们。1973年,延安河庄坪西沟枣圪台村。)
 
      第一堂课
 
      清早起来,特地找出件干净的中山制服换过,将身子挺直了,站到讲台前。
 
      窑洞里面,全体学生娃已端坐得整齐。从前排看过去,见许多娃都换了洗净的布衫。但光线昏暗,辨不清面孔。只看见昏暗中都是眼睛,散落在各处,眨得一片晶亮。想起先前在队里干活,天不亮出早工到羊圈起粪。那昏暗的羊圈里,羊的眼睛便是这样晶亮,也散落在各处。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揽羊的牧人,学生们便是那些羊。
 
      见学生们都安静着,仰了头等候。赶忙收了心思,咳一下,把面孔放得庄严。开口说道:“我从万庄来,姓谢。一向在山上干活,从来没有教过书,也不知能不能把你们教好,”停一下,觉得不妥,换了话说:“我现在挨个儿点名,点到谁,谁就报自己的名字,是哪个年级的。”
 
      于是用手指点了过去。男娃们都扯了嗓子喊,女娃却都扭捏,声音蚊子样细。查下来,计学生二十四个,男娃十个,女娃十四个。其中五年级五个,四年级四个,三年级四个,二年级五个,一年级四个,学前班两个。
 
      这五个年级的学生都坐在一个窑洞里,且还有算术语文各科的不同。想一下,定了主意,放话道:“五年级的同学到黑板前面来。其他人放悄声!”
 
      几个学生到了黑板前,便问道:“谁有语文课本,你们已经学到哪儿了。”于是接过一本揉卷的册子。翻到一课,看了课文,不喜。就又往下翻一课,见是说历史故事,讲古人好学,说:“就讲这课吧。”让个学生来读。那娃捧了书,读得结结巴巴,许多字不识。我把生字挑出来,先讲字意笔划,再带着学生娃们一齐用手望空中画写那字,口里“横竖撇捺”唱那笔顺。然后放学生自己唱。学生们便扯了嗓放声,口唱手画,把那调儿颂得如和尚做法事。耳中一片訇然,窑洞如同大庙。心中叹道:真是书声朗朗啊!这声音好久没听到了。看看有了些时辰,就对娃们说:“都坐回原座位去吧。每个字写五行,要按笔顺规矩。然后自己背写熟。我过后来考。”
 
      又叫过四年级的到黑板前。拿了本算术书来,见是讲四则运算。于是讲规则,先乘除后加减,括号优先。黑板上做了演算。又叫两个学生娃做了一回。留一堆题目,叫回位子去做。
 
      然后去对付三年级。见是讲乘法。翻到口诀表,我领着念,娃们跟着直了喉咙吼。看看吼得熟了,打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背。过后要考,不会不行。
 
      一气讲下来,在台上手舞足蹈。把所有年级都安顿了,方吐一口气。就觉到有些乏,肚子饿起来。这才想到,上了这半天的课,还没有做过课间休息。于是宣布说:“现在下课,休息十分钟,再回来做作业。”娃们齐声呐喊,从座上跳起来,冲锋到场院,土匪般打闹成一团。
 
      我擦净黑板,拍拍手上的粉末,走出学校窑门。站到阳光下,觉得有些刺眼。就看见块烂石头上蹲着个队长,等在那里。队长手上擎管旱烟杆,吃得嘴巴胡子冒烟。见我出来,笑了说:“谢老师,上午的课讲少些,能成?”我应道:“成么,咋介?”队长又笑:“中午咧。课讲到中午就对咧。让娃们吃饭去。你也做上口嘛。下午不累的话,再讲上些。累的话呢,就算讲了。”我也笑:“我讲得忘了时间了。下回得留神。让学生们吃饭去。吃过后下午再讲吧。”回身向场院里的娃们发喊道:“放学啦,都回家吃饭去!”学生娃们听了,发一片喊叫,顷刻无了踪影,余了个空空的场子。
 
      山顶
 
      早上爬起来,心情愉快。随便喝了碗隔夜的米汤,夹了本书,坐到学校窑去读。等了一气,却不见一个学生。忽然省悟起来,今天是个星期天嘛。
 
      做了几年山里人了,这天天早晚地做农活,从没有个节假寒暑。可现在做这老师,有了这星期天的公家规矩。心里不禁喜欢,叫人远远地想起来些城里人过的日子。想到来枣圪台已多日,何不出庄外山上走走。便回去窑里随便捡了本书,带了窑门,信步出了庄。
 
      清风里,一派艳阳,天蓝得干净。曾听人说过,沟底枣圪台山高,可望得千里,绝好景致。出了庄见到个岔口,便寻了上山的小路,一路悠闲地走了上去。
 
      其时寒露方过,暑气尽褪。沿小路登到枣圪台山顶。四下望去,果然是群山皆小,独临了空阔。但见秋色西来,长天寂寥。节气里带的清凉,增得人气爽。感到有几分懂了古人。想古时候那些游子们,悲秋时节,若登高望远,不知乡关何处,心里就会生出许多的惆怅来。
 
      低头再看手中的书,是本中华书局版的《古文观止》。这书已经残了头尾,中间还扯掉了几页。这种封建四旧,如何到了枣圪台知青手中。奇怪也没带走,许是人走得匆忙了。把书翻开来,见到是陶渊明的归去来词。劈头里读到一句:“识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心中叫起好来。
 
      又往下细看,一边感慨。人扔在这荒山野岭,才认了真读到这些封资修毒草,却像是遇了个酒肉的席面,盘盘都是珍馐。过去没有去刻意搜来读,真是罪过。回想以前,人实在是混沌了一路。读许多理论,跟许多说教,都指鹿指马荒诞不经。信了多少荒唐。
 
      我捡了个土埂,一个人坐在山顶,秋光里把那书看了很久。看得眼睛乏了,这才抬头。见高天里起了薄云。那薄云轻盈流畅,蛋花汆汤似地大片抖散开来,群山都沉到那汤底。人就感到有些肚饥。想到读到这么本好书,得找人去聚聚才好。
 
      合了书站起身,一路下来到枣圪台庄里。到窑里装了瓶清油,夹了书,锁了窑门,顺山沟走出来。走一刻,已看到余家沟的高峁。峁下淡淡的一缕炊烟,绿阴中懒懒地升起来。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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