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花一瓣一瓣地飘落下来,将瓦房、树木和远山染成一片白色,时有几爿俏皮的雪花,从门缝瓦隙钻进屋来,还没落地,却就融化了。灶房里,红红的火苗,从灶膛口“噗噗”地燎出来,大锅里烧着的水,正冒着腾腾的热气,两只木炭炉里,吐着蓝蓝的火舌,土锅里炖着的鸡和鸭,也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儿。屋里暖着哩。 村子里,已有几声鞭炮响起。母亲推门看看天色,咕哝一句:时辰差不多啦。顺手揭开土锅盖子,用筷子戳戳鸡肉鸭肉,刚好半熟。母亲转身在大锅里用瓢子,一勺勺地往木盆舀水,一边舀一边朝我们喊道:洗年澡喽! 我们的童年,外头没有澡堂子,家里也没淋浴,平常是没有洗澡一说的,只有在夏日里,湖里避暑,溪里戏水,塘里摸鱼,除除身上的污垢。待到天气转凉,裹上了厚衣服,就没有亲近水的机会了。但一年一次的洗年澡,不管老小,无论男女,是年节里不变的习俗,热烈而又喜庆。 洗年澡,就是为了过个干干净净的年,很有仪式感。灶台的两口大锅里,加满的须是井里打上来的水,水得要烧到咕噜噜翻滚才停止添柴,沸水里还得添加薄荷、艾草、金银花等植物。待到热气弥漫,屋里暖和如春,备好指甲剪,关严窗户,搁好澡桶,母亲弯腰伸手试试水温后,我们就坐进澡桶里。澡桶有时是一人独用一只大洗衣盆,有时是几人共享一个杀猪桶。母亲是一直陪着的,给我们添热水,还一遍遍地往我们身上淋水,由脸到脖子,再到前胸后背,她一边撩水一边唱道:洗洗澡,新年到。污浊洗洗,新年吉利。 在杀猪桶里洗年澡,那是最有趣的了。又宽又深的桶子,像一个水池子,几个人在里头,可以玩泼水,可以扎猛子,还能相互搓澡。乡下人一个冬天也就洗这么一回澡,得洗个痛快。反复地泡,来回地搓,泡得额头挂满汗珠,脸红扑扑起来,搓得一层层的污垢滚落下来,澡水浑浊,上面浮起一层油星儿。母亲笑笑说:好好。污秽都洗光了。 这时候,村子里鞭炮声已密集起来了。我们就从澡桶里爬出来,身子好像脱了层皮,轻松又清爽。再换上新衣服,穿上新鞋袜,全身都有一股喜气了。推开门,村子里的人家,烟囱里都冒着袅袅炊烟,灶房的窗口里,飘散出阵阵诱人的年夜饭香味。这时,母亲已将整瓦罐的鸡,整土锅的鸭起炉,端上了饭桌…… 洗年澡,对于小孩,洗去的是身上的污垢,大人们洗掉的,就不只是脏污了,还洗去了劳累、烦恼和不顺;洗年澡,洗出了我们那个时代所有人对新年的美好向往。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