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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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我的考研经历

时间:2022-08-04来源:知青记忆 作者:魏光奇 点击:
我是66届的初中生,没上过高中,更没上过大学本科,1978年研究生考试制度恢复,我以同等学力的资历考取了山西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的硕士研究生。在77级、78级的大学生、研究生中,有不少人有着与我相同或类似的经历,我们的这种经历可以从不同角度折射当时的社

 
  我是66届的初中生,没上过高中,更没上过大学本科,1978年研究生考试制度恢复,我以“同等学力”的资历考取了山西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的硕士研究生。在77级、78级的大学生、研究生中,有不少人有着与我相同或类似的经历,我们的这种经历可以从不同角度折射当时的社会历史环境,值得记忆和回味。  
  (一)报考的主要动力:解决“个人问题”
  我们在农村插队期间,已经开始实行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制度,1971年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来山西沁县招生,我因家庭出身问题没能上成,此后就再也没动过被推荐上大学的心思。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时,我在长治市东风钢铁厂当工人已经5年。这一年,我对于上大学虽然有憧憬,但却没有报考,这有好几个方面的原因。第一,我是66届初中毕业生,高中数、理、化一点都没学过,后来虽然没有间断自学,但读书也都仅限于“社科”方面,感觉应付高考难度太大。第二,当时我已经27岁,觉得即使能够考上,与十六七、十七八岁的娃娃们坐在一起上课,有点儿“没意思”。第三,我当时在厂里当会计,工作得心应手,心情愉快,长治市第一工业局系统有30多个厂子,我这个会计被局里财务部门的领导认为算是做的好的,甚至在市财政局的有关部门也有“好名声”。第四,厂里有我插队以来相处近十年的朋友,有进厂后新结识的朋友,觉得割舍不下。
  不过,我也面临比较麻烦的“个人问题”。我与妻子1976年10月经人介绍相识,她的工作单位在河北保定,已经通信联系一年,如果结婚就是两地分居。我们二人在单位的身份都是“工人”而不是“干部”(我做会计是“以工代干”),按照当时的制度,要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干部”可以“单调”(机会也不多),“工人”只能“对调”。山西长治和河北保定都是小城市,要想找到一个想去对方城市工作的人来与之“对调”,几乎可以肯定没希望,而这就意味着将来两地分居的问题无法解决。就在这时,时光转到了1978年,研究生考试也要恢复了。我在沁县插队时的朋友丁东给我提出建议——报考文科类研究生。他说,如果考上了,三年后毕业肯定可以在太原分配工作,太原是个大城市,结婚后或许会能找到愿意去保定工作的人与妻子对调。总之一句话,报考研究生应该可以解决我将来的夫妻两地分居问题。我觉得他这个建议有道理。此外我也考虑到,虽然研究生考试难度会高于本科考试,但不考数理化,恰有利于我“扬长避短”。此外,年龄一年年增长,很多朋友都已经结婚生子,自己再留恋于朋友往来的年轻人生活,也感觉越来越“不现实”。
这样,我做出决定,去报考山西大学的中国近代史专业研究生。
  (二)备考的艰难与幸运
  1978年的研究生招生,是文革结束、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次,后来回头看,其考试内容难度不高。但要参加考试,还是需要有一点“知识基础”,我没有读过高中和大学专科、本科,这种“基础”完全来自于自学。1966年“文革”发动时我16岁,在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读初三,6月初学校停课,我一方面“参加运动”外,另一方面也开启了自学生涯。后来在晋东南沁县农村插队4年,在长治“东钢”(东风钢铁厂的简称)做工6年,一直保持着读书的习惯,在人文社会学科方面积累了一点微薄的知识。
  这一年我报考山西大学中国近代史专业研究生,需要考五门课程:政治、外语、中国近代史、中国古代史、世界近代史(“政治”一门包括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我初中在外语学校学习西班牙语,虽然已经荒废了十二年,但有些基础,自己感觉通过复习大概可以应付考试。其他几门虽然读过一些书,但没有一门有系统的知识。显然,要想参加考试就全凭“复习”(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学习”)了,自己一掂量,这工作量不是一般的大。
  “复习”工作量大不要紧,当时年轻,不怕苦,问题是没有时间。当时我们会计室共四个人,其中两位女同事负责现金出纳等工作,完全替不了我这一摊子事;还有老会计郭长葆,已有好几年在忙其他部门的工作,我也不便请他来接替我的工作。我当时的宿舍就在会计室楼上,有时上班时间由同事帮我“打掩护”,抽点时间回宿舍复习,但没有保证,厂内厂外需要办事的人,不时就找会到宿舍来。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复习进度很慢,这样下去,要参加考试可以说就是瞎胡闹,根本没希望。于是我下决心,脱离这个环境,集中精力复习。最终,我这个想法实现了,而这完全靠的是同事和师友的热心帮助和担待。
  朋友丁东当时已经通过1977年的高考入学山西大学历史系,他的妻子邢小群当时在山西大学中文系任教,两人在学校有一间“筒子楼”的居室。他们邀我来“山大”复习,住他们的房子,丁东去住学生宿舍,邢小群另寻住处。厂里这边,老会计郭长葆很体谅我,说我参加考试是“人生大事”,同意把我替下来,让我请假复习备考。就这样,我从厂里抽身出来,住在“山大”丁东、邢小群家复习了将近一个月。能得到朋友和同事这样热心、无私的帮助,是我的幸运,否则考试根本不能成功。
  住在“山大”复习期间,还得到了历史系任茂棠老师的悉心指导。任老师善良、热心、豁达,很多学生都得到过他的各种帮助,都对他心存热爱和感激,我能通过考试,也得益于他的指导。这一年我参加的考试,最主要的一门专业课是中国近代史。对于这个专业领域,我读过几本书,包括郭沫若主编的《中国史稿》第4册、胡绳撰著的《帝国主义与中国政治》,以及当时流行的几本《沙俄侵华史》等等,但因没有过系统的学习,因而根本“形不成完整的概念”,对于复习从何入手,头脑中一片茫然。经丁东介绍,任老师同意给我做一次辅导。记得那是一个晚上,我去到了任老师家,他用了三个小时为我梳理、讲解当时国内“中国近代史”学科的知识体系:以时间前后为序是“十大事件”——鸦片战争、第二次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洋务运动、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北洋军阀统治;按逻辑分析存在五条线:帝国主义侵华史、农民战争史、资产阶级改革和革命史、经济史和思想史。他用这“十横五纵”,将一部复杂的中国近代史“网罗”了起来,这使得我顿时对这个领域有了清晰的“概念”,复习也顿时有了方向、有了重点。对于中国古代史、世界近代史的复习,也从这里受到了启发。
  这一个月的“复习”(其实是“学习”),使得我在走入考场时有了信心。
  (三)通过考试
  1978年的5月或是6月(我记不清了),我通过了研究生的入学考试。
考试分为初试和复试,由各个招生学校自行命题。由于考生人数不多,初试只在省会城市和各个地级市设考场,各县不设考场。我是在长治市的一个考场参加初试,同一个考场,集中了报考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考生;考试时间为每场三个小时;各场考试,每个人的试题都密封在一个信封中,外面写着考生的姓名,自己启封答题。
  关于试题的难度,似乎无法笼统评判,只能说其内容体现了当时的学术“思潮”和“范式”。例如,初试“中国近代史”科目的一道论述题是:“试述中国近代史上三次革命高潮和两次思想解放潮流的背景、经过(内容)和影响”。所谓“三次革命高潮”,是指太平天国、义和团运动和辛亥革命;所谓“两次思想解放潮流”,是指戊戌变法和五四前的新文化运动。这种提法,代表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国内中国近代史学科体系的基本内容和理论框架。这道题的设问都是“基本知识”,应该说没有太大的难度,但涉及的内容太多了,我奋笔疾书,十六开的答题纸足足写了十六七张。“王杨卢骆当时体”,这种“宏大叙事”的试题在后来我做教师的时代,是不会有人再出了。而有些“名词解释”则比较偏,如《镜镜詅癡》、《孽海花》、春柳社等,对于当时我们这些主要来自各地基层单位的考生来说,难度较大。而这类与文化、科技有关的知识,似乎在后来的高校历史学专业中也很少学、很少考,现在的研究生报考者估计很多人也不知道。
  对于各门考试科目,招生学校都指定了参考书,但当时的考生大多数都身处各地基层,往往不能全都找到。山西大学中国近代史专业考试的参考书,包括一本《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是1957年出版的,我就没有找到,代之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自以为“差不了多少”,结果出了大问题。复试时笔试卷一打开,只见第一道论述题是“试述马克思‘英国议会对华军事行动辩论’一文的主要内容”,40分。我一看就懵了,根本没读过这篇文章。考试后大家交流,得知这篇文章收在《马克思恩格斯论中国》的集子中,但没有一个人找到过这本书。不过我还比较冷静,知道这是马克思抨击英国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侵略立场的文章,就叙述了马、恩在其他相关文章中表达的观点,估计多少也沾了点边儿,没有把40分全都丢掉。我在考场上的“冷静”竟然也“感染”了其他人。入学后一位师弟曾说起当时的情况:一见这道题也懵了,但看见坐在前边的我不慌不忙地点着了一支烟(当时考场上允许吸烟),他自己也镇静了下来。
  这一年我报考的这个专业计划录取5名,初试分数的前10名可参加复试;复试在“山大”进行,分笔试和面试。面试是由郭吾真和乔志强两位老师主持。他们似乎没有准备特定的问题,只是随机提问,考生如果答不上来,就再提另一个问题;如果哪个问题考生能回答,他们就抓住不放,继续就与考生回答相关的问题提问,步步深入,一直问到考生答不上来为止。这种提问方法很有道理,可以考察考生的知识广度和深度。
  整个考下来,我的各门成绩分数虽然不高,却名列前茅:政治79分,是这一年山西大学文理各专业考生的第一名;初试各科的总分、复试的笔试分数和面试成绩都在本专业考生中名列第一(其实我的“中国近代史”复试笔试分数仅为59分)。外语科的考试更是有意思,我初中在北京外国语学院附属外国语学校学习过西班牙语,因此外语科目就报考西班牙语。当时“山大”历史系虽然有两位老师懂西班牙语,但他们是搞拉美史而不是搞语言学的,因此不能命题。这样,“山大”方面就命我自己翻译几篇东西寄给他们,由历史系老师阅卷给出成绩。这对我当然很有利。而入学后得知,由于这一年不少专业成绩好的考生外语成绩都比较差,“山大”考试部门不得不有所取舍,决定所有考生的外语成绩都只作为“参考”而没有计入总成绩。
  这里还要说一下当时的“风气”。当时山西大学研究生录取全看初试、复试的分数,没有“拉关系走后门”这一说,不论是负责招生的老师还是考生,都没有人会想到“走关系”。这一年,我们这个专业录取了5名学生,不管真实实力如何,但全部没有任何背景或关系。有位很有“实力”的考生,读本科时是一位招生老师的“得意门生”,老师很愿意录取她,但只因差几分排不进录取名次,未能录取。她后来在音乐教育方面很有成就,成为某音乐院校的著名教授、博导。
  1978年10月我进入山西大学学习,这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为时10年的农村、工厂生活结束了,那是我的“江湖时代”。“江湖”的物质生活可能比较艰苦,但思想自由,活得比较“浪漫”,其实我当时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和其中的人际交往。没想到人生的道路突然转向了,此后便是在高校3年的学习和34年的教书生涯,结婚生子,上课“搞科研”,活得很“现实”。尽管出于秉性,我总是愿意赋予“现实”以“浪漫”的意义,但总体而言,“江湖”时代的“浪漫”与我渐行渐远。回想1978年,我对于突如到来的人生转折,有喜悦也有遗憾,一时还不能完全适应。记得我离开“东钢”去“山大”报到时,特意留下了一个书箱在朋友那里,为的就是要给自己找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在那里还有一个“家”,也希望那里的朋友们能感觉我还没有走远。人生真的很奇妙,有时像是梦境。

(责任 编辑 晓歌)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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