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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一天，老公驾驶着爱车驶出重庆，在高速路上奔驰了五个小时，又在山里转了两个钟头，终于到达目的地。伫立街口，望着大山脚下那座萧瑟的小镇，仿佛有一股寒风从心头掠过。再看满载的一车书，心里顿生惆怅，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如果事与愿违，岂不白跑一趟？ 丈夫却心疼起他的爱车来，发什么楞呀，赶快卸车！这老头实在是太牛了，开了一天的车，居然一个人把六百本书卸下车，又一梱梱抱进租来的仓库里。然后，腆着将军肚，双手叉腰，一脸自豪，哈哈，卖掉这堆书，你又多了六百个读者啰。我的心暖乎乎的，知吾者唯夫君也。  作者编著的知青文集 次日，我拎着两本书走进镇小学。这里有师生近千人，按计划准备在此校售书两百本。不巧，校长到县城开会去了。年轻的副校长听说我来自重庆，四十年前曾在此校教书，立马起身，搬来一张木椅，毕恭毕敬的说，哈，原来是老前辈，请坐。几句寒暄之后，我便书归正传。副校长听说我是来卖书的，一张英俊的脸庞立刻变成了苦瓜脸，眉头紧锁，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哎，这年头已经没有多少人看书咯，这种老掉牙的回忆录就更没人看了。接着，他列举了几本网红写手的书，反问道，如果把你的书和《盗墓笔记》放在一起，请老前辈猜一猜，我会选择看哪本书呢？我明白，他在下逐客令了。却不想放弃在此校售书的计划，于是借鉴《厚黑学》里的一招：要厚着脸皮推销自己。这样吧，我先送校长两本书，你看了再作答复。副校长接过书，不屑地瞥了一眼封面，便把两本书像扔垃圾似的丢进了墙角的纸箱里。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扇了一个大耳光。 转身，我跨进了镇中学的大门，因有了前车之鉴，便把售书改成了“先阅读，再评论”。中学校长年近五旬，寡言而老沉，接过我赠送的五本书，只淡淡地应了一句，看了再说吧。我不敢逗留，唯恐又碰钉子，这把年纪了，岂能为了一本书总遭人奚落呢？ 翌日逢场，街道两侧的地上摆满各种山货及蔬菜水果，赶场的山民络绎不绝，把一条街塞得满满的。在长龙般的地摊中间，我是唯一的售书人，在早已备好的紅塑料布上，堆了近两百本书。封面上的我十八岁，正当花季，清纯的脸蛋，甜美的微笑，两条辫子细又长，被我当成招牌摆放在书摊上。看着地上一大片像花儿般盛开的青春靓影，心里美滋滋的。这么清纯漂亮的少女，没准能吸引一批年轻人围观呢。 从书摊经过的人跟走马灯似的，一双双诧异的目光流露出的全是惊诧、好奇。一位貌似乡干部的男子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卖知青书呢？知青书怎么啦？知青书是最好的历史教科书！我理直气壮地回应道。 中午，一群身穿校服的中学生围了过来，一个女孩瞅了瞅书摊，直摇头，网络书都看不过来，谁还花钱买书哟。一男孩十分认真地读完作品简介，嘀咕道，四十年前的故事太遥远了，关我们这代人什么事？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之所以把知青书送到山里来，不就是想让山里的孩子读到不一样的青春吗？我站起身，盯着这帮不省世事的少男少女，试图展开现身说法，中学生们却迅速逃离了我的视线。 我木讷地坐在书摊旁边，望着几十张整齐排列的十八岁倩照，眼泪情不自禁的涌了出来。丈夫心疼我，扯起嗓门吆喝起来，咳一一买新书啰一一重庆最畅销的青春励志小说，限量版的，买了不后悔哟。听着一声声吆喝，不由地想起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朗中来。唉，难怪书店的书都用秤称，纸质书真的贬值了么？ 夕阳西下，乡场渐渐冷清，剩下的摊主正忙着收摊。我的书原封不动地躺在地上，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废品。我拾起一本书，封面上的少女却在嘲笑我，哼，一本书没卖出去，真丢人！  这时，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拿起一本书看了又看，指着封面说，这个长辫子姑娘太像我的小学知青老师了，冲着这一点，我买十本送给我的学生。我惊楞了，这迟来的惊喜是真的么？丈夫忙不迭地的把十本书捆好送到他手里。中年教师掏出四张百元钞票递给我，不用找零钱了。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街的尽头，我的心里升起了新的希望。 晚上，躺在旅店的床上，我打起了如意算盘，从明天起，去镇政府机关挨门游说，那里的大学生村官多，没准还能碰到一口气买十本书的人呢。 忽然，窗外响起了雷声，随之下起了大雨。看着玻窗上滑落的雨珠，我的心也在往下沉。那几百本书销不掉咋办？又运回重庆？这不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吗？干脆全部送人得了，只要有人阅读这本书，足矣。老公从床上一跃而起，我不同意！为了写这本书，你耗费了五年心血，我做了五年贤内助，到头来几百本书却成了礼品。再说了，送书也得找对人呀，送给那些不爱读书的人，没准往旮旯一扔，最后都成了废纸。我苦笑着抛给他一道难题，如果再待几天还是卖不出去，咋办？丈夫一脸不屑，大不了拉回重庆去。 下午，手机突然响起，我接到了小学校长的邀请。心顿时雀跃起来，莫非售书有转机？我三步并作两步，火速赶到小学校，跨进校长室的那一瞬，我惊呆了，怎么是他？这位仪表堂堂的小学校长正是昨天买十本书的男子。校长站起身，谦卑地向我鞠了一躬。老师，你的书写得真实感人，就像一本历史教科书，记录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我相信，年轻教师读了一定受益匪浅。所以，我校准备买一百本，另外，中学校长也认可了这本书，准备买两百本。啊，真是“柳暗花明”，那一瞬，只觉出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为了感恩两位校长鼎力相肋，我准备捐赠一百本书给两所学校。严谨的中学校长却一口谢绝了，写书不易，你的劳动成果应该得到尊重，剩下的书我再推荐给其它中学吧。 卖完六百本书，等于又拥有六百位读者了，如同中了头彩，令我欣喜不已！次日醒来，我却感到莫名的忐忑，师生们读了这本书有何反应呢？会不会因为知青题材太敏感而招来非议呢？ 半个月后， 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声称是我插队时那个生产队的后生。小男孩在电话那头说，知青婆婆你真棒，我们初二的同学正在传阅你写的《远山的红杜鹃》，许多同学还写了读后感，上传到微信群展开讨论呢。这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喜讯！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为了证实此消息是否真实？我拨通了中学校长的电话，他郑重地说，我仔细拜读了你的书，书中的故事很有教育意义，发人深省，值得推荐。所以，我校把《远山的红杜鹃》视为历史教科书，已经在全校传阅，并引起了师生们的热议。 末了，校长抛出一个颇有趣味性的问答。韦老师，请你猜猜看，我是你书中的哪位学生呢？啊，你真是我的学生？我的大脑在迅速搜索，记忆中那一张张稚嫩的脸蛋，和这位稳沉的校长怎么也对不上号，我无言以对。校长在那头哈哈大笑，老师，我就是你书中描写的那位“最令人头疼的捣蛋鬼。”  (责任编辑：晓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