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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上海“新生事件”

时间:2016-08-18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陆其国 点击:
《新生》周刊创刊号。 1933年岁末,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新闻出版家邹韬奋正在国外考察,不料其主编的《生活》 周刊,却被国民党当局以同情福建人民政府的罪名查封,禁止出版。这时同为爱国民主人士的韬奋朋友、工商界名人杜重远毅然站了出来,决定利用自己名

《新生》周刊创刊号。
 

      1933年岁末,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新闻出版家邹韬奋正在国外考察,不料其主编的《生活》 周刊,却被国民党当局以“同情福建人民政府”的罪名查封,禁止出版。这时同为爱国民主人士的韬奋朋友、工商界名人杜重远毅然站了出来,决定利用自己名士的身份以及社会关系,向国民党上海市党部申请登记,创办《新生》周刊。杜重远的计划最后终于如愿,1934年2月15日,《新生》周刊创刊号在上海问世。
 
      没问题的文章何以出“问题”
 
      《新生》周刊继承《生活》杂志衣钵,首先封面设计就与《生活》周刊相近;其次是内容仍为呼吁国共合作,共同抗日;同时针砭时弊,要求进步。而读者群体就像接受《生活》周刊一样,立马就接受了《新生》周刊。《新生》销路一如《生活》周刊,不断上升,并且继续发挥着激发民众抗日救亡热情的舆论作用。
 
      韬奋曾经写道:“杜重远先生是一位精明干练的事业家,他一向不注重做文章,甚至不相信他自己能做文章。当我主持《生活》周刊笔政的时候,他为着抗敌救国运动,四方奔走呼号,我约他在工作余下的一些时间,偷闲替《生活》周刊写一些通讯,他总很谦逊地推说不会写,后来经我再三催请,他才写一点。但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觉得他愈写愈好,他自己也越写越起劲。”不过韬奋最赞佩杜重远的,还是后者的“疾恶如仇,从善如流”。韬奋说,“我把杜先生视为我的最好的一个朋友,就因为他是一个血性男子。因为他是一个血性男子,所以他对于救国运动能始终不懈地向前干去;因为他是一个血性男子,所以他不但自己能那样干,并且能吸动(引)许多人一同干去。”杜重远在《生活》周刊被查封的情况下,创办《新生》周刊,可以说是对韬奋上述这番话的一个注脚。
 
      在之后发生的震惊全国的“新生事件”时杜重远的行止,也许更能彰显他的风骨。事情得从1935年4月下旬说起,那天新生周刊社按当局书刊送审制度的规定和要求,将二卷十五期稿件送审。审查员张增益在审阅时,发现一篇题为《闲话皇帝》的文章,提到日本天皇,他有点把不准,就拿给审查组长朱子爽看。朱阅后,认为该文提到日本天皇,只是推重后者在科学研究方面取得的成就,并没有违反审查标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该文于是就被敲上“审查讫”图章后发回。整个这一期《新生》周刊也获得审查证字第1536号,准予出刊。
 
      5月4日,二卷十五期《新生》周刊如期出版。出版后的刊物,也送给当局“图书杂志送审委员会”官员复审。复审也没有认为有什么问题,于是又呈中央宣传委员会复审,后者同样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谁也不会想到,一场即将震惊全国的轩然大波,已在其中隐伏着。
 
      杜重远受屈担责
 
      1935年6月下旬的一天,日本驻沪总领事石射猪太郎,做了回上海市长吴铁城的“不速之客”,并当面向吴递交照会一件,内附一本二卷十五期《新生》周刊。石射猪太郎煞有介事地对吴说,这期《新生》周刊刊登了一篇《闲话皇帝》的文章,作者是易水,此文对日本天皇大不敬,已引起日本臣民和旅沪日侨极大愤怒,事态极为严重,希望中国政府立即着手查实,并予处理。
 
      吴铁城没有看过《闲话皇帝》一文,见日驻沪总领事气势汹汹前来兴师问罪,连忙阅看该文。文章不长,阅后他第一感觉认为对方似乎有些过度解读,比如下面这些文字,容易使日方“捕风捉影”,进而“兴师问罪”。
 
      “现在的皇帝呢?他们差不多都是有名无实的了,这就是说,他们拥有皇帝的名儿,却没有皇帝的实权。就我们所知道的,日本的天皇,是一个生物学家,对于做皇帝,因为世袭的关系,他不得不做。一切的事,虽也奉天皇的名义而行,其实早做不得主。接见外宾的时候,用得着天皇;阅兵的时候,用得着天皇;举行什么大典的时候,用得着天皇;此外,天皇便被人民忘记了。日本的军部,资产阶级,是日本的真正统治者。上面已经说过,现在日本的天皇,是一位喜欢研究生物学的,假使他不是做着皇帝,常有许许多多不相干的事来寻着他,他的生物学上的成就,也许比现在还要多些。据说他已在生物学上发明了很多东西,在学术上这是一个很大的损失。然而目下的日本,却是舍不得丢掉天皇的这一个古董。自然,对于现阶段的日本的统治上,是有很大的帮助的。这就是企图用天皇来缓和一切内部各阶层的冲突,和掩饰一部分人的罪恶。……但英国人却老实不客气地把他们的皇帝当作一种高贵的装饰品,也许还有一点保存古董的意思,并不像日本那样将天皇捧得神圣不可侵犯。”
 
      面对盛怒之下的日本驻沪总领事,吴铁城还是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向对方表示歉意,并称此文对日本天皇确有不敬之处。
 
      这时候,盛气凌人的石射猪太郎大声责问吴铁城,《新生》 周刊刊登对我国天皇不敬文字,为什么会通过中央宣传委员会图书杂志审查部门的审查,并拿到审查证?贵国政府总是说要敦睦中日两国邦交,为什么还允许这种足以影响两国邦交的文章发表和流传?其中是否含有排日的意思?
 
      一连串的责问,让不知详情的吴铁城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因此他只能郑重表白,中国政府决无排日意图,我们一贯要求与日亲善,决不容许有排日宣传,这有事实可证,希望贵总领事谅解。至于《新生》杂志刊载对日本天皇不敬文字,这是偶然事件,不能说是纵容反日宣传。关于原文是否送经审查,以及怎样获准通过,并取得审查证的,容我查明后答复。
 
      见吴铁城如此表态,日驻沪总领事总算停止了责问。但他随即提出如下要求:一、立即禁止该刊发行并严禁转载;二、惩办该刊负责人及该文作者;三、惩办负责审查人员;四、中宣会及沪市府书面道歉;五、保障不再发生同样事件;六、保留提出其他要求。
 
      面对咄咄逼人的日驻沪总领事,一心想息事宁人的吴铁城颇为无奈地表示接受。不过对于要求惩办杂志负责人及涉案文章作者,吴指出,这属于司法范围,而且《新生》杂志办在租界,会移请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办理。
 
      事关中日邦交,吴铁城不敢掉以轻心,日驻沪总领事前脚刚走,吴后脚即找来市公安局长文鸿恩,告知刚才日驻沪总领事前来“兴师问罪”经过;然后要求文鸿恩立即去查封新生周刊社,并限时将生活书店及全市各书店所存二卷十五期《新生》周刊一律没收封存,不得继续发售。
 
      送走文鸿恩,吴铁城又拿起桌上电话,和图书审查委员会秘书项德言通话。电话接通,他在话筒中厉声询问项,《闲话皇帝》一文是否送审过?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吴顿时大发雷霆,斥责审查员何以如此疏忽,让涉嫌影响中日邦交的文字通过。他要项德言尽快查明个中原因,追究当事人责任。
 
      项德言不敢怠慢,放下电话,迅即去找审查员张增益,质问《闲话皇帝》一文审查“漏网”详情。听罢张的汇报,他声色俱厉地斥责,项将先前在吴铁城面前领受的训斥,这会儿一股脑儿倾泄到了张增益头上。而后者见此事引发了中日交涉,早吓得不知所措,愣在那里。
 
      此时,吴铁城正在和南京国民党中宣会主任秘书方治通电话。吴在电话中讲了上述事情经过,请方治速到上海商量对策,以免事态扩大。后者于是连夜赶到上海。经与吴研究,为使中宣会免担责,他们决定让《新生》周刊负责人杜重远出面承担责任;要他承认《闲话皇帝》一文系未经送审擅自刊登,这样就能开脱政府责任,以此结案。但他们也想到,杜重远一定会尊重事实,不愿替政府负责。此时公安局长文鸿恩献策:对杜应威胁与利诱并重,必要时采用特种办法。吴铁城与文鸿恩闻听此言,不由相视了一眼,他们明白,文指的特种办法,就是绑架与暗杀。
 
      果如所料,文鸿恩两次出面与杜重远交谈,杜均坦荡表示,《闲话皇帝》一文是经过审查的,且有凭有据,政府不应该一味曲徇日方要求;况且现在《新生》周刊已经查封,政府可以拒绝日方的无理要求。该文作者易水,因来稿未留地址,故无从寻找,如硬要判罪,由他一人担当。文无奈,向吴铁城汇报,并问是否可行“特种办法”。当时上海舆论对日方提出的无理要求,已是一片声讨,对政府的暧昧态度也很不满,吴担心万一处理不当会激起更大波澜,所以要求文对杜还应耐心劝说。
 
      此时日方一再向上海市府催逼施压,还派人到“图审会”门前寻衅,企图扩大事态。“图审会”早已奉命,所有人员不准与日方发生冲突。
 
      眼看情势日渐严重,政府方面只得再找杜重远,请他体念时艰,以党国为重、地方为重,出面担责,以免牵连政府,致使事态进一步扩大。并说,若如此,即使法院判他罪,也可以免予执行,眼下还以应付日方威逼要紧。
 
      话锋转向这个视角,杜重远思考后,终于答应受屈出面担责,上法庭受审。吴铁城闻讯,总算松了口气,随即通知日方。
 
      重远入狱,易水远走
 
      1935年7月9日上午,江苏高等法院二分院开庭公审此案。当时民众都已知道了“新生事件”经过,对日方无理要求和上海市政府的屈辱外交深表不满;对《新生》周刊无端被查封、杜重远无辜受辱,深为同情,许多人因此赶来旁听。那天法庭旁听席上座无虚席,法院里外到处挤满了人。开审前,租界当局生怕发生意外,在法院四周安排了大批探捕以及法警;市公安局也派出多名便衣特务,在人群中间严密监视。
 
      此案由刑庭长郁华、推事周翰承审。首席检察官郑钺首先提起公诉,公诉指称《闲话皇帝》一文虽提及多国首脑,但对日本天皇述及尤多,且有诽谤言论。作者易水至今没有找到,该刊负责人应负全责。然后他主张根据相应条款,要求法庭重判杂志发行人兼编辑人杜重远。
 
      在面对庭长的讯问时,杜重远镇静回答,《闲话皇帝》一文毫无侮辱日本天皇的意思,这“是学者态度研究各国政治历史”的小品文。“我与日本天皇并无仇怨,我是日本留学生,日本的情形我完全了解,我在日本有老师有朋友,我决不会攻击日本某私人,我要反对的是侵略中国的帝国主义。”“至于该文作者易水,现无住址可查,因此文系不受酬稿件,并未附载作者住址。法院交我们代转的传票,没有转到,原因就在这里。”
 
      法庭辩论时,郑首席坚持重判杜重远;杜的辩护律师吴凯声则当庭提出一辩诉状:事发时,被告正在外埠,此小品文章,被告并未亲自过目,自然不能负责。即使说附有连带责任要判,也只能轻判;而且根据相应条款,本律师也认为,暂不宜执行……
 
      但最后法庭还是判处杜重远有期徒刑一年两个月。判决后,杜重远即被押送漕河泾监狱执行。此一判决引起旁听席激烈争议,继而法庭内外有人高呼“判决不公”、“坚持正义,反对强权”、“维护法律尊严”、“保障司法独立”等口号,法警一起出动维持秩序,历时良久,方告平息。事后中宣会自秘书项德言以下全部撤职,图书审查委员会全体改组,几同撤销。
 
      此后,日方仍一再敦促中方侦缉《闲话皇帝》一文作者易水,务使其归案。但结果还是无着。其实易水其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就是前《生活》周刊编辑、韬奋助手、当时的《新生》周刊编辑艾寒松。艾寒松1930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爱读进步报刊并经常投稿,由此进入韬奋视线,并加盟《生活》周刊,成为韬奋助手。“新生事件”后,艾在上海已无法立足,于九月赴巴黎,后转往莫斯科参加中共在国外出版的中文《救国时报》编辑部工作;1938年2月回国,继续从事革命工作。杜重远于1936年9月出狱,加入上海全国各界联合救国会。1941年因在新疆从事革命活动,遭军阀盛世才逮捕,1943年10在狱中被害,年仅46岁。身后留有《狱中杂感》等著作。1945年7月24日《新华日报》发表社论,称杜重远为“最热忱的爱国主义者和最坚决的民主战士”。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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