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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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巴山吃刨猪汤

时间:2024-02-03来源:卓女书房 作者: 湘馥口述 秋语执 点击:
农家过年杀猪,自然少不了熬一锅浓郁飘香的刨猪汤。口福之人一年顶多能吃上二、三回。若跟着屠夫走家串户的杀猪,便可天天吃肉喝汤。 那年,春节渐近,公社的三十个知青都陆续踏上了回家的路,唯独我留在深山过年。 隆冬时节,大巴山到处天寒地冻,一切农活
农家过年杀猪,自然少不了熬一锅浓郁飘香的刨猪汤。口福之人一年顶多能吃上二、三回。若跟着屠夫走家串户的杀猪,便可天天吃肉喝汤。
那年,春节渐近,公社的三十个知青都陆续踏上了回家的路,唯独我留在深山过年。
隆冬时节,大巴山到处天寒地冻,一切农活都停止了,人和土地都进入了冬眠。没事干,又无伙伴闲聊,我只得蜷缩在被窝里蹉跎时光。
一天清晨,屋外突然响起嗷嗷地嚎叫,一声比一声尖厉、凄楚,直击耳膜。这不是猪儿临死前的哀嚎么?说明院子里有人在杀过年猪,一时兴起,决定去杀猪现场凑个热闹。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穿上衣服,跑出屋子。
旁边就是张家大院,是由三套四合院组成的三进式大宅院。典型的川东北穿斗屋,三套院子皆一个模样,青瓦木墙,翘脚飞檐,天井方阔,很是气派。这套大宅院原是一个官家商贾的财产,此户人家当年富甲一方,身后的陵墓修得十分阔绰,酷似浓缩的石头宫殿。这座大宅院在解放后被县政府没收,分配给了贫农享受。生产队多数农民都住在张家大院,皆为张氏宗亲。大院子的右侧是一座大山,山上蓊郁苍翠,山峰直插云端。举目仰望,那山卓立巍峨,甚为壮观!倘若当年通江评选“最美古村落”,非张家大院莫属。
院子里的杀猪场面很血腥,一头气绝身亡的猪躺在木板上,地上一滩猪血四处流淌。杀猪匠手持一把锋利的大刀,正准备给猪剖腹。见我站在旁边看热闹,赶紧招呼:“朱知青,过来把猪脚按倒,帮我打下手。”我没挪步,这场面太血腥了,不忍目睹。屠夫似乎看出了我怯懦的内心,仰天大笑!“屠夫不杀猪,哪来猪肉吃?这个春节你就跟着我,保证天天吃肉喝酒。”我没马上回应他,心里却在惦量,我身上仅有一斤肉票,一斤猪肉只够我吃一顿,然后呢?只能喝西北风了。如果跟着杀猪匠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是美事一桩。于是我走过去,应道:“要得,给你当下手。”就这样,我顺理成章的成了王屠夫的“徒弟”。
王屠夫长得肥头大耳,一脸福相。兴许因杀猪不缺肉吃,把猪儿的肥膘都长到自己身上了。王屠夫对猪们绝不手软,一刀致命,刀刀见血,这是杀猪匠的绝活。据说,这门手艺还是世代相传,一般不传授外人。王屠夫待人处世却是另一副面孔,与人为善,和蔼可亲。此人性格耿直、豪爽,喜欢大口喝酒,先干为敬,实为义气中人。杀猪匠因“杀生”无数,恐遭天遣,性格皆乐观豁达,不与任何人结怨,以求平安度日。
为王屠夫当下手,实属举手之劳。他杀猪,我按脚,就这么简单。我心知肚明,王屠夫收我为徒,出自悲悯之心。春节本是和家团聚的幸福时刻,而我只能孤零零的守着煤油灯,思念远方的亲人。心细的王屠夫兴许洞察到了这一点,故意为我安排了这个活路。
次日清早,屋外又响起了剌耳的猪嚎声。我穿好衣服,跑到院坝,只见一头肥猪正在作垂死挣扎。两个大汉分别抓住两片猪耳生拉硬拽,手持竹杆的主人正在使劲抽打猪屁股。这头猪兴许知道未日来临,不肯降服,像水牛一样倔犟,居然冲出包围圈,满院子横冲直撞。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唯有王屠夫泰然处之,喊道:“都闪开,让它发疯,跑累了就会趴下。
果然,那猪马不停蹄地疯狂乱窜,终于累趴了,卧在天井直喘粗气,不一会儿就成了王屠夫的刀下鬼。这天,我没动手,觉得那头猪即蠢笨又可怜,它怎么不冲出院子逃命呢?甘愿撞南墙,把自己往死里送。“猪是笨死的”一点不假。
那个年头粮食紧缺,要熬过四季,全靠杂粮、蔬菜果腹,所以很少有人养猪。这头肥猪近三百斤,成了过年猪里的佼佼者。肥膘足有三指宽,内脏杂碎装满了两个大木盆。主人家甚是慷慨,把一半的杂碎和一大盆猪血旺都倒进了两个大铁罐里,然后再架起柴火慢慢炖。一个小时后,扑鼻的肉香从铁罐飘出来,熏香了满屋满院。大巴山的刨猪汤有其独特的配料,有的加泡涨的笋干、或干豇豆;有的加干黄花、或黑木耳;有的放干洋芋,或酸菜。有意思的是,家家户户都视青蒜苗为“宝”,放进刨猪汤里,即除腥,又生香。
 
中午,我和王屠夫成了坐上宾。当主人家把菜端上桌,我看惊呆了!两大钵刨猪汤、两大盘酸菜肉片、两大碗泡椒猪肝。菜品不多,却满实满载,让人垂涎欲滴。之前,我对杀年猪,吃刨猪汤早有耳闻,下乡一年多,却从未品尝过。有时听隔壁的张老汉夸夸其谈,把刨猪汤吹得满屋飘香,让人直咽口水。今日,一大钵刨猪汤就搁在我的眼皮下,正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因有红辣椒、青蒜苗、白萝卜的点缀,给刨猪汤增添了诱人的色彩。曾有人把重庆火锅喻为一道“盆景”。在我眼里,这钵色、香、味俱佳的刨猪汤何尝不是一道“乡村盆景”呢?
 
此刻,刨猪汤的香气正在通过我的鼻腔、食道传递到胃,随之口腔溢满口水,直往下咽。同桌的山民却在讲礼数,只等王屠夫先动筷子。兴许是屠夫吃的刨猪汤太多,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对白酒情有独钟,一辈子都喝不够。只见他怀抱装满苕酒的酒罐,正在往几个土碗倒酒。我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噜作响,再也忍不住了,抓起筷子,休怪知青不拘小节,我老朱先吃了!王屠夫突然反应过来:“朱知青你先吃,莫拘礼哟,今天敞开肚皮吃个够。”
 
这顿饭我创造了平生饭量之最,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一碗又一碗,直到把皮囊撑得圆滚滚的,打饱嗝时,胃里的油水直往上冒。原以为米酒即醪糟水,是不醉人的,我一连喝了三大碗,谁知,回到知青屋就躺下了,直到次日上午才醒过来。
 
年前,王屠夫共杀了十几条猪,我天天跟着他走家串户,成了杀猪匠的“帮凶”。其实,我主要是奔着刨猪汤去的,天天吃肉喝汤,居然没有吃腻。那些年的猪肉全是地道的土猪肉,吃起来口感好,肥而不腻,满口留香。今天吃了,明天还那么诱人,怎么也吃不够。这便是刨猪汤的无穷魅力,沿袭千年,让人欲罢不能。
 
大巴山的年味,犹如火塘里的一团火焰,是那么炽热而温情,为苦涩的知青岁月增添了几分幸福的滋味。
 
                 【作者简介】
 
秋语,重庆市沙坪坝区作协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卓女书房》主编。有数百篇散文、短篇小说发表在省、市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出版散文集《远山的红杜鹃》,有17篇作品选入《漫卷书香》文集。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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