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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口述⑦|九旬新四军老兵常淼:瞒着父母离开家乡去当兵(上)

时间:2017-12-24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肖晓飞 点击:
抗战老兵常淼。 口述人: 常淼 采访人: 王志龙(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教授)、肖晓飞(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工作人员)、王元萍(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口述历史工作室工作人员) 采访地点 :南京鼓楼将军庙40号干休所 采访时间 :2016年9

抗战老兵常淼。 

      口述人:常淼

      采访人:王志龙(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教授)、肖晓飞(南京师范大学抗日战争研究中心工作人员)、王元萍(南京民间抗日战争博物馆口述历史工作室工作人员)

      采访地点:南京鼓楼将军庙40号干休所
      采访时间:2016年9月14日
      整理人:肖晓飞

      一、接触革命与思想斗争

      我1927年9月出生,江苏海安人,家住海安镇马庄村。我小时候父母双全,父亲叫常坤如,母亲叫张远凤,父亲是个老实人,母亲思想稍灵一些,她有个侄子是共产党,参加过红军。我有个哥哥去世了,那么我就成了老大,家里有一个弟弟和妹妹,还有个祖母,祖父当时已去世。我七岁开始上私塾,读私塾时成绩很差,连阿拉伯数字也不认得。上完私塾开始读小学,插班读二年级,考了个倒数第二,不过三年级以后,我成绩很好,每次期末考试都是第一名。我没有读过六年级,念完五年级参加同等学力考试,考初中,被录为正取生。初一上完就直接跳级上初三,接着开始读高中。

      1943年我开始上高中,学校叫丁许庄中学,这是个边区中学。这个中学初中和高中都有,都是三年制,高中有一个师范性质的班,读师范班公家就有补助,标准是一个月四十斤到六十斤粮食,一般都是贫苦人家吃不起饭的人。学校由于师资和设办原因,教学内容有时候会有所删减,比如第一个学期的内容没有讲完,下学期来就不再接着讲。边区中学在抗日宣传这块的比例很大,会给我们讲中国的形势,讲中国往哪儿去,讲社会分析,学习社会发展史的简本。平时的活动也会宣传日本人烧杀抢掠的暴行,有时候还组织学生躲避日本。

      我家里的情况当时可以算自给自足,属于富裕中农,不穷但是也不富,上学可以,但是很紧凑。海安当时属于农村,在农村来讲我家是比较可以的,社会阶层和经济地位的情况就是这样。1944年当兵时我是学生,上高中二年级。我为什么选择当兵,而且是选择参加新四军?这是有历史情况的。

      日本人侵略中国以后,经常到我们那扫荡,这当然是敌人。鬼子到我们村就到处搜人,干杀人放火的事。我还记得1943年端午节时分,江家河有一家开染坊的姑娘,被日本鬼子糟蹋以后杀害了。国民党中央军也在我们那里,是韩德勤的部队,那时候我们传统观念比较深,认为中央军是老牌子,应该是好的。也有新四军,皖南事变以后东进,到了黄桥以后要往东台、盐城方向去,路过我们那儿,对新四军的印象十分深刻。还有一支军队呢,就是“联抗”,联合抗战部队,谁的呢?黄逸峰的。当时对黄逸峰的历史背景不了解,实际这个黄逸峰是中国共产党人,“联抗”实际上也归新四军指挥,只是以中立面貌出现,吸引更多人参加抗战。那时“联抗”是联合一切中国人抗战,所以对“联抗”也是有好感的。当时家乡的形势比较复杂,有敌人,有汉奸、伪军,有国民党中央军,有新四军,有“联抗”。因为家乡是边区,各方错综复杂,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也就比较多。面对这样复杂的情况,我作为一个学生还是比较单纯的。

      那时我就在想,把学好好上,高中上完了,如果有条件就争取上大学,没有条件,那么高中完了以后就可以做事了。我当兵是有很多原因的,我能丢下笔杆子,拿起枪杆子,这其中思想斗争比较复杂。社会上流传“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国民党的教育部长也说“读书就是救国”,你救国必须读书。可是面对敌人的侵略,掠夺、屠杀、烧抢、奸淫掳掠,这些事情国民党当局基本上不讲。在我们脑海里,中央军是不抗日的,虽是中央部队,但不抗击日本人。“联抗”是抗日的,但打得最凶的、最厉害的是新四军。可是新四军究竟怎么样,在我脑子里是个问号。老百姓传言新四军的前身是红军,为什么讲这个问题,我们那个地区和红军有历史渊源,1930年时,就是民国十九年,红十四军在我们那个地区打游击,由于寡不敌众,站立不稳,后来撤了。红军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个好的印象、红色的印象、反抗侵略的印象。我当时很小,才两三岁,后来听父母长辈讲,才知道红十四军是好的。

      1943年,我还在学校里,当时讨论过二次世界大战反攻靠谁的问题,苏德战争和中日战争最终胜利要靠谁?讨论的结果,大家认为不靠别人要靠我们自己,靠我们自己,那靠谁?新四军。那个时候在我们那个地区讲八路军很少,基本上讲新四军。

      真正见到新四军是黄桥事变以后,那一年是1943年,新四军路过我们家乡,从我们家乡奔海安、东台,印象是很好的。还有一个印象,我们家乡有个交通站,有三个人穿成便衣住在我们家,我们家条件还算可以,他们就利用这个交通站传输信息、护送人员,接收、了解社会活动情况。这三个人中,负责的人姓黄,好像叫黄柏龄,腿有点跛,一个姓耿,还有一个小陈。小陈就比我大两三岁,我那时不到十七岁,还没当兵,印象里小陈还是个小鬼。小陈每日来来往往,穿越如皋到海安之间东大河,负责交通,来回送人、送信、送东西。小陈的事迹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小陈负责传递情报,每天都要过河,早晨出门,晚上回来。那时四分区通(州)、如(东)、海(安)、启(东)是“清乡”地区,周围都封锁起来了,小陈有一定渠道进去,他通过地下党员送信。有一次出门,下午大约三四点时分,小陈正准备过河回来,河边公路上伪军的据点加强了岗哨,要查过往人员。身上的信件怎么办,查到缴获了肯定不行,保护信很重要。小陈很机灵,眼看船离河岸越来越近,他急中生智,假装招手和船工讲话,不小心身体一歪,掉进河里了。他没有顺着水流往下漂,而是假装拼命追着船,在水中悄悄把身上的信件扔在河里了,后来被船上人捞起来,自己也全身而退。

      这三个人住在我家,当时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他们也不讲,晚上在一起,他们也不多话,对新四军的情况不大讲。那个时候也不能多讲,多讲的危险性大,你讲得不好就是大问题。他们平时吃饭也不和我们一起,只是借我们家锅灶自己做。刚开始和我们不熟悉,后来渐渐熟悉起来,偶尔吃饭叫他们也会过来。那个时候他们留给我们的印象很深,比如说起早带晚的帮助我们劳动、打扫卫生,待人接物也很好,这三个人对我们很亲热,随着住的时间越长,感情就逐渐增加了。

      我后来回想,为什么他们会住在我家?和我家地理位置有关。我家四周围是一条河,有个码头靠近我家。我家厨房在东面,堂屋坐北朝南,后面是猪圈,他们住在东边,厨房南面是采水的地方,人从码头一上来,厨房那里就能看见,如果有生人进来,他们可以方便撤走。此外,也有可能和我们是本分、老实人家有关,比较可靠,不会出去乱说。

      十六岁上高一的时候,我的思想就有活动,日本人这样侵略下去,我们的日子还能过吗,将来还能该找到工作吗?那个时候想法很简单,出来当个老师就很不错了,我很羡慕老师,觉得到小学当个老师挺好,自己识得几个字,教教别人就不错了,当老师是我最初时的设想。可是面对现实情况,到底是读书还是拿枪去?考虑来考虑去,结合看到的、听到的,明白受人欺侮当亡国奴的日子不好过,每次日本人来,我们都要“逃日本”,躲起来,所以要起来反抗,赶走他们。汉奸绝对不能当,我们叫他们“二鬼子”,穿黄衣服,新四军穿灰衣服。帮助敌人做事也不行,什么“伪治会”,这些都不能干。帮助日本人做事,中国人不允许,老祖宗不允许,子孙后代也不允许我们这样做。这期间,对日本人的仇恨思想在增加,反抗情绪也在增长,就慢慢促使自己下定决心去拿枪杆子,到哪儿拿呢?当时还不那么果断,还在犹豫、徘徊,联想到所见所闻,新四军和“联抗”是打日本人的,刚开始时对中央军印象不错,现在呢问号越来越大。所以我当新四军是有个思想变化的过程,不是一下子就做的决定。还有个变化,就是一开始我认为新四军就是共产党,共产党就是新四军,一到部队里面,才发现不知道哪个是共产党,我还以为新四军都是共产党,后来人家告诉我不是一回事。连队支部书记肯定是党员,他姓葛,其他的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党员。连队里很多人打仗勇敢、冲锋在前,纪律表现非常好,这些进一步促使我加深了对新四军的感情。

      我参军到部队的过程很有意思。1944年一过完春节,大概正月初三或初四时,我就跟家里讲我要离家,父母不同意,因为我是家里老大,你走了,家怎么办?这是个大问题,父母不同意是人之常情。但是,父母积极支持我上学,于是我就说过完年要早点回学校去,看看同学。农历二月时,家里给我准备了一套换洗衣服,一床被子,那天吃过早饭我就出发回学校了。为什么吃过早饭走,我主要是要家里放心,防止变卦不让走,别人家看到了也不会起疑心。所以,我就以上学的名义离开家乡去当兵。我到了部队以后给家里写信,都是署名在学校,到外地一年以后就变化了,不是在上学,是做生意,因为你地址在不断变化,但学校是固定的,怎么变化?当时我跟随部队南下,地址在随时变动,就说我出去做生意了,写的内容也很简单,打开一看就两三行字,最近在外做生意,很好之类,家里知道我安全也就放心。我后来想想,当个新四军也不容易,可是自己也高兴,这步棋走对了,没走错门。实际上,我是解决了敌我友的认识问题。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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