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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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和黄克诚

时间:2025-06-22来源:《文史月刊》 作者:唐鸿毅 点击:
1974年11月29日,彭德怀元帅在晚上不得天黑,白天不得天亮之中,受尽了残酷迫害和折磨,悲愤地和他无比热爱的祖国人民永别了! 彭总因癌症逝世,我虽同在一个医院,竟完全不知情。后来才得知此事,又听说他死时,因癌症剧痛,把被头都咬烂了。一代英雄,如此
 
1974年11月29日,彭德怀元帅在“晚上不得天黑,白天不得天亮”之中,受尽了残酷迫害和折磨,悲愤地和他无比热爱的祖国人民永别了! “彭总因癌症逝世,我虽同在一个医院,竟完全不知情。后来才得知此事,又听说他死时,因癌症剧痛,把被头都咬烂了。一代英雄,如此萧然辞世!虽说死生是常事,苦乐也是常事,但彭德怀这样死,实在不能不令人痛惜。再见的希望成为泡影,长与故人生死别矣。”“据说彭德怀临死时,曾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曾经几度梦见他。” 讲这些话的是哪一个?他就是被划为同一“反党集团”的黄克诚大将。 丹心相照的一帅一将 彭老总和黄克诚命运相连,一往情深。他们决不存在什么“湖南小集团”,也决不是“军事俱乐部”,更不是什么“父子关系”!他们所有的只是经过历史考验的战斗友情,是给人以启迪的一段美谈和历史的佳话!
1981年6月27日,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就这样指出:“庐山会议后期,毛泽东同志错误地发动了对彭德怀同志的批判,进而在全党错误地开展了反右倾斗争。八届八中全会关于所谓‘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的决议是完全错误的。” 黄克诚也曾这样指出:“庐山会议这一场悲剧有偶然的因素,但实非偶然。这个事件对我国历史发展的影响巨大深远。这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悲剧,而是我党的悲剧。从此,党内失去了敢言之士,而迁就、逢迎之风日盛。”
彭德怀和黄克诚的关系确实不太一般。一则从所谓“反党集团”成员中可以看出,按党内地位,黄克诚应排在张闻天之后,由于他既是“军事俱乐部”的主要成员,又是联结“湖南集团”的纽带,而被名列第二,放在了张闻天之前,说成是“彭、黄、张、周反党集团”。 二则彭德怀对黄克诚确实十分信任,在1959年庐山会议后期写检讨过程中,就曾经感叹地说:“免掉我这个国防部长,是我愿意的。原先总以为还有黄克诚可以当,军队建设和国防建设这一套不会中断。现在看来,黄克诚也当不成了,要是把很多工作中断下来,那就太可惜了。” 三则黄克诚对彭德怀确实十分敬佩,在抗美援朝期间,时任湖南省委书记的他曾经给在朝鲜指挥作战的彭德怀写过一封慰问信,其中写道:“敬爱的彭总,每当哪里最危险,哪里最艰苦,哪里最困难,你就在哪里出现,你真不愧为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我党的优秀党员,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子……”
彭德怀和黄大将的这种感情却是在革命中产生的。他俩同是湖南人,在革命战争年代,同是赴汤蹈火的战友,在和平建设时期,同是在一起工作的公仆,在庐山会议和军委扩大会议上,同是受批判和斗争的对象,在所谓的“文化大革命”中,同是遭受迫害摧残的囚徒,因而造成了相似的命运。不过,彭老总的命运似乎是由于他性格过于刚烈、倔强求真而更为悲惨。
几十年过去了,1981年12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彭德怀自述》。1994年10月,人民出版社又出版了《黄克诚自述》。这两本书,书名用的都是《自述》,是两个人各自讲述自己的事情,又都讲到了对方的事迹。只要认真研究这两本书,就能了解“彭、黄、张、周反党集团”冤案的真相,明白彭、黄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彭德怀的讲述 1962年,彭德怀曾给中共中央和毛泽东写了一封长信,即“八万言书”,其中用一段很长文字,专门讲了自己和黄克诚长达几十年的关系。彭德怀写道: 在庐山八中全会决议中指出的“反党集团”内有黄克诚同志。因为我同他在一定时期有着工作关系,所以我忠实地把同黄克诚同志的认识和工作过程,介绍如下。
1930年4月下旬,红五军以一、二、三、四、五纵队在平江东乡长寿街会合时,我第一次见到了黄克诚同志(但彼此互不了解)。是年5月1日攻克平江县城后,红五军又转战江西,攻克修水县城,然后又击溃了向阳新、大冶苏区进攻的罗霖、郭汝栋部队,我红五军便集结在大冶的刘仁八地区。部队正在休整时,恰逢出席上海会议的苏区代表(滕代远、何长工二同志)回来传达中央决定(立三路线)。当时黄克诚同志不同意打武昌,认为那是军事冒险。我当时也是反对进攻武昌的。鉴于我们对军事行动上的看法一致,随之,也就是思想上有了第一次共同认识。 ……黄克诚同志对“全国革命形势已经到来”有不同的看法,而受到三军团一部分同志的斥责,说他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政治上当时他是抬不起头的,但是他仍敢于提意见。我当时觉得他这种态度是好的。后来,黄克诚同志由团政治委员被提为师政治委员。 1931年冬,我赴瑞金参加第一次苏维埃代表大会期间,袁国平同志(当时是三军团政治部主任),以调动工作为名撤销了黄克诚同志师政治委员的职务,说黄克诚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陈独秀派,并且准备处死。我返抵军团司令部后,我(当时是前委书记)坚决反对这种做法,我认为机会主义不能当成反革命一样处理。经过讨论,决定又恢复了黄克诚同志为三师政治委员职务。 这件事,我从来未对任何同志讲过,也未对黄本人提起过。直到1959年庐山会议时,在主席处黄说我对他有救命之恩,我才知道黄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笔者注:几十年以后,黄克诚在回忆录中写道:“其实,在庐山会议之前,我对肃反委员会由彭德怀的干预而将我释放的情况根本不知道,别的人没有告诉过我,彭德怀也从来没有跟我谈起过此事。直到庐山会议上批判我而扯到这件事情,我才得知当初事情的原委。”)
1934年春,我和黄在峨嵋峰巅观察地形时,席地谈到当时的局势。我说,既不集中红军主力出赣东北配合福建事变,又不集中兵力就地作战,使团村和得胜关两个战役失去了大量歼灭敌人的机会;由于领导错误,“五次围剿”就难以粉碎,将造成不得不放弃多年创造的根据地的危险,好的局面反而变为不利。黄说,博古、李德没有经验,不能领导战争,并说,毛泽东同志领导战争是有办法的。我当时对他的意见表示了同意。
…… 此后,长征时期,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抗美援朝战争时期,这样的漫长时间,我同黄克诚同志根本没有个人和书信来往过,也没有向中央推荐过黄克诚同志任何工作职务。直到1953年我赴朝鲜停战协定签字的两个月中,党中央调黄克诚同志任总后勤部部长。 我不愿当国防部长和主持军委日常工作,对黄谈过多次,他认为我提这些问题不对,而且说中央已决定了,不要再提了。平日工作繁琐,我有时发脾气时,他当面替我圆场,背后对我有所规劝或批评。在日常工作中,他的意见一般我是比较注意或采纳的。但是我同他在工作中并不是没有争论的,而是有争论的,不过争论过后也就算了,彼此并没有什么计较
。 1959年4月上海会议时,毛泽东同志对我的批评,以及毛泽东同志谈到了政治挂帅问题(其实,那次主席还谈到第一书记挂帅,我认为第一书记挂帅的提法,容易产生独断专行,破坏党的民主集中制原则,这句话我未同黄谈)。我认为政治挂帅,至少应从1942年整风运动以后算起,不久才挂帅的。这些话以及对我的批评,我同黄谈了。主席在那次会议上说,有些人把一个指头的缺点夸大起来,有忧心如焚的思想,彭德怀同志在民主革命时期是积极的,但在方法上犯过几次错误,如立三路线、王明路线。其实我在当时,对1958年7—8月的北戴河会议,对农业增产作了过高的估计。总有意见的,但我没有同任何人谈过。 1959年6月中旬,我出国返京后,同他(黄克诚)谈了各兄弟国家的一般情况。他也给我介绍了一些国内情况,并且提到有些灾区缺粮,特别是甘肃情况严重。当时,对国内形势的看法,对人民公社搞早了一点的看法,我们两个人的意见大体是一致的。
庐山会议前,由于我赴各兄弟国家访问,日程排得非常紧凑,一个多月来,身体感到疲劳,想休息一下。我请他去参加会议,他不肯去,谭政同志又赴外地工作了(因黄、谭都是书记处书记,国内、军内情况比较熟悉,参加庐山会议比较合适),所以我只好自己去参加庐山会议。在庐山会议时期,我写信给主席,他事先完全不知道。黄到庐山后,中央已经将我那封信印发了,他看到以后,对我说:“这封信写得不好,有刺。”但是,他没有说是有什么刺。以后在庐山会议小组会上他的发言,事先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真实情况。 总之,我同黄克诚同志的关系,是一种同志之间的工作关系,确实没有其他不可告人的什么秘密关系。但是在某些方面,我同黄克诚的关系是不同于其他同志的关系,主要表现在我们工作上的相互依赖;彼此讲话随随便便,言辞也不讲究,彼此并不挑剔;有时听到双方在言语上有些不妥(如我不愿当国防部长等等),也不加以原则分析,互相谅解,事后也不向中央汇报。这些都表现了关系上的不严肃,是错误的方面。这些也不是偶然的,主要是我同他在对问题上的认识上、工作方法上,有着一定的共同点和生活作风上也有着一定的共同点。但是,根本没有谈过如何如何反对中央和如何如何达到私人目的,更谈不到“反党集团”。如查确有此事,愿受应得处置。(《彭德怀自述》,人民出版社1981年12月第1版)
黄克诚的讲述
彭德怀上述对“彭、黄关系”问题的说明,是实事求是的,经得起历史的检验。而黄克诚在《黄克诚自述》中,对“彭、黄关系”也作了较为详尽的说明。他的说明,主要侧重于新中国成立以后。关于彭、黄第一次见面时间,两个人在《自述》中分别讲到,都认为是1930年四五月份在湖南省平江县长寿街。黄克诚说: 我们到达长寿街时,适逢5月5日马克思诞辰。在纪念马克思诞辰的大会上,红五军军长彭德怀做了演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彭德怀同志。彭德怀还在会上做了攻打平江县城的战斗动员。
1952年末,我刚到总参时,正赶上彭德怀从朝鲜前线回来,在他的住处,召集军队有关负责人开会,研究军队的改革和建设工作。参加这个会的,我记得有:朱德、彭德怀、聂荣臻、粟裕、陈赓、肖华、肖克、肖向荣、赖传珠、徐立清、杨立三等人,我也参加了这个会。
1953年7月,朝、中、美三方在朝鲜板门店签署停战协定,彭德怀代表中国签字。这以后,彭德怀正式回国。1954年9月,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任命彭德怀为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聂荣臻离开了总参。粟裕任总参谋长。我也被任命为国防部副部长,仍兼副总长,仍负责军委、总参的日常工作。当时总参和军委是一个办公厅,没有以后那样详细的分工。 1954年11月,中央正式任命以毛泽东、邓小平和后来授衔的十位元帅,共12人组成军委会,毛泽东为军委主席。毛主席召开了第一次军委会议,正式把军队工作交给彭德怀主持,彭德怀成了常务副主席,重大问题则由军委开会决定,报中央及主席批示。我虽不是军委委员,因工作需要,实际早就担负了秘书长的责任,帮助彭德怀做日常工作,成为彭德怀抓军事的主要日常助手。1954年10月我被正式任命为军委秘书长。1956年11月才被正式任命为军委委员。 毛主席在1958年6月的军委扩大会上讲话曾说:我四年未管军事,一切推给彭德怀同志,……不是军事工作都搞坏了,基本上搞得好,……讲责任,第一是我,第二是彭德怀,第三是黄老(“黄老”的称呼是当时一般对我的习惯叫法),因为他是秘书长,还有各总部…… 主席的话即指上述情况而言。
实际上,军队的一切大政方针都是要交军委讨论,经主席批准的。 1956年底,军委责成我于1957年初,在军委扩大会议上作整编、裁军的报告。彭德怀在这次会上提出交班、退休问题,要求大家做思想准备。我认为这是有远见的提法。当时我军干部平均还不算老,高干年龄在50岁以下者甚多。但和平岁月易过,而功业有成就的同志容易忘掉自己的年纪,忽视这个培养接班人的问题。及时、及早提醒颇为必要。(《黄克诚自述》,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第1版) 像彭德怀一样,黄克诚在说明他和彭德怀的正常的同志关系、工作关系之后,也作了一个总的申辩。他说: 1952-1959这年间,我除开头几个月完全在总后工作外,就一直在总参和军委工作,和彭德怀的关系也以这个时期为最密切。以前我虽多年是他的老部下,但从未这样日常共过事。经过这一段相处,相互了解深了,彼此都信得过。 ……有一次,彭德怀曾口头答应了这个领导同志的要求,问题正式提出时,我觉得不妥,给否定了。和彭讲清了道理,彭同意支持我的意见。不满意的人就说我是“秘书长专政”。这话颇有刺激性。但彭并不在意,他说:我服从道理,谁更有理就听谁的。 彭逐渐让我负较多责任,出去时让我代他管理日常工作,曾引起某种猜疑,以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其实我们都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之间,言不及私,相待以诚,相争以理,性格、作风比较合得来,如此而已!
一直到庐山会议,我们因观点相同,同受冤枉,同被惩处,这才成了患难之交。据说彭德怀临死时,曾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也曾经几度梦见他。(《黄克诚自述》,同上) 庐山会议以后,彭德怀和黄克诚都被罢官,离开原任军队职务,长期离开了军队。所以1959年的庐山会议,对彭、黄两人的政治生涯,对于这一帅一将之间的关系,都产生了重大影响,这种影响不仅重大,而且还相当“深远”。黄克诚在他的《自述》中,客观地回忆了庐山会议前后彭德怀和他来往的情况。他说: 彭德怀于6月底收到庐山开会的通知。在此以前,他在上海会议上受过毛主席的批评,心中不快。当“大跃进”刚刚开始时,他也曾兴高采烈,积极得很。而我则是从一开始就持保守态度,对“大跃进”有怀疑,有保留。 后来彭出国访问,回国后非常认真地看了内部参考消息,把自己认为严重的情况都圈起来,送给主席看,数量颇多。他在会前去了一趟湖南,和周小舟(湖南省委第一书记)、周惠(湖南省委副书记)谈了不少话,他们的看法基本相同。我也和他谈过一些国内情况,可能加重了他的忧虑情绪。
彭德怀收到庐山会议的通知后,他不想去,让我替他去。我说:中央通知你去,没通知我,我怎能替你去呢?我也问他:你是不是受了批评,心里不舒服。彭说:也不是不服气,就是感情上觉得别扭。他后来还是去开会了。在会议中他对就事论事不满,对没有尖锐的意见不满,认为纠“左”的措施不力,因而写出了那份有名的“意见书”。 此时,国内经济情况已有些乱了。河南、山东都有饥饿发生,青海也在闹饥荒,云南逃向缅甸的人相当多。我感到问题严重,心里非常不安。庐山会议开了半个月后,中央通知我去开会,我有点意识到会议上分歧严重。彭德怀7月14日写给毛主席的“意见书”已打印出来,看来可能要受批评。但我对有关党和国家命运的重大问题,确有很多意见,和彭德怀的看法基本相同,希望有机会向党中央提出。彭真打电话给我,让我和他一起去。 我记得是7月17日到达庐山。上山后刚进住房,彭德怀就拿着他写给毛主席的信给我看。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这封信提的意见我赞成,但信的写法不好,语言中有些提法有刺激性,你那样干什么?他说:实际情况那么严重,会上没有人敢说尖锐的话,我就是要提得引起重视。我说:你总是感情用事,你和主席共事多年,应该互相了解较深,这些话你不与主席当面谈,何必写信?(《黄克诚自述》,同上)
7月18日至19日,小组召开会议,讨论彭德怀的那封信,不少人发言同意彭德怀的意见。黄克诚在19日发言,比较全面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支持了彭德怀的意见。当时,小组内除两个人外,其他同志似乎都对黄克诚的发言表示有同感。这两名同志发言批评黄克诚,黄克诚又反驳,争论了一通。 7月23日,毛泽东讲话以后,各小组下午就开始讨论这个讲话。当时,发言尚较缓和,对彭德怀的批评虽轻重不同,均未离开信的内容,有人说得厉害些,有人则还作些自我检讨。 大概是毛泽东感到对彭德怀的批判不深刻、不得力。据黄克诚在《自述》中回忆: 7月26日传达了主席的指示:要对事,也要对人。这成了会议的另一个转折点。批评的火力大大加强,而且目标也集中在人了。除了对彭总外,所谓“军事俱乐部”“湖南集团”的提法也都出来了。“左”派柯庆施等人气势汹汹,温和派也被迫提高了调子。彭德怀和我们这些人就只有作检讨的份儿。我在26日作了检讨,谈到自己思想方法上有许多考虑困难和不利因素的老毛病;也谈到自己只认为彭信有些地方用词不妥,而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等等。这当然也有违心之说,但还不算太过。(《黄克诚自述》,同上)
耐人寻味的是,黄克诚回忆的一段毛泽东同他和其他几个人的两次谈话。内容涉及了许多往事: 7月30日,主席通知我、小舟、周惠、李锐(湖南人,水电部副部长)四个人去谈话。谈话时主席显得火气不大,所以我们也较敢说话。这次谈话,主席给我戴了几顶帽子,说我一是彭德怀的“政治参谋长”,二是“湖南集团”的首要人物,三是“军事俱乐部”的主要成员。还说我与彭德怀的观点是基本一致,与彭德怀是“父子关系”。 我答辩说:我和彭德怀观点基本一致,只能就庐山会议这次意见而言。过去我和彭德怀争论很多,有不同意见就争,几乎争论了半辈子,不能说我们的观点都是基本一致,但我们的争论不伤感情,过去打AB团时,有人要打我,彭还帮我说过话,不然我那次就可能被整掉了。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是正常的,谈不上什么父子关系。 ……我又说:我当彭的参谋长,是毛主席你要我来当的。我那时在湖南工作,并不想来,是你一定要我来。既当了参谋长,政治和军事如何分得开?彭德怀的信是在山上写的,我那时还没有上山,怎么能在写“意见书”一事上当他的参谋长?
我在湖南工作过多年,和湖南的负责同志多见几次面,多谈几次话,多关心一点湖南的工作,如何就能成为“湖南集团”?
谈话还涉及当年东北战场“保卫四平”问题和长期炮打金门、马祖的问题,我都表示了反对的意见。主席说:“保卫四平”,是我的决定,难道这也错了吗?我说:即便是你的决定,我认为那场消耗战也是不该打的。至于炮轰金门、马祖,稍打一阵示示威也就行了。既然我们并不准备打,炮轰的意义就不大,打大炮花很多钱,搞得到处都紧张,何必呢? 主席笑笑,说:看来,让你当个“右”的参谋还不错。
7月31日和8月1日两天,毛主席在他住处的楼上召开政治局常委会议,批判彭德怀。连中午都不休息,午饭就是吃包子充饥。参加的人员有少奇、恩来、朱总、林彪、贺帅、彭真等同志,又通知我和“二周”(周小舟、周惠)及李锐四人列席。(《黄克诚自述》,同上) 两天的政治局常委会议由毛泽东主持,他讲的话也最多,从历史到理论。最重要的话是说彭德怀等站在右倾立场上,有组织、有准备地进攻,其目的是动摇总路线、攻击中央领导。他甚至还提到解放军跟不跟他走的问题。 所以,黄克诚在《自述》中说: 此时,我不能不表态说几句话,我说:我和彭相处久了,许多事都看不清楚。
中央苏区后期,他说过还是要请主席来领导,我认为他不是不能辨别正确和错误。他的个人英雄主义我有感觉,今天的会使我认识更全面。希望彭能冷静地听取批评,常委领导同志讲的话,都是好意帮助,等等。 会后,主席把我们四个列席的人(黄克诚、周小舟、周惠、李锐)留下,又谈了一阵,要我们别再受彭的影响。这一串的会议给我的感觉是:主席要教育和争取我们回头。虽然我被认为是彭的亲信,绝对脱不了身,但那时似还没有要定为“反党集团”的迹象。(《黄克诚自述》,同上) 接着,就是8月2日中央召开全会,随后各组又召开批斗会,康生表现得最积极,林彪的作用也越来越重要。他们推波助澜,彭德怀等人的处境每况愈下。黄克诚在《自述》中讲道: 开始我的态度还很硬,有人说我是彭的走狗,我气得要命,说:你杀了我的头,我也不承认。对不合理的批评,就和批评者辩论。慢慢地,我意识到讲理、辩论都没用,就尽可能多听少说,多沉默,少争论。但我的检讨总是不能令人满意。
这时,有位中央领导同志找我谈话,谈了两次。他以帮助我摆脱困境的善意,劝我对彭德怀“反戈一击”。我说:“落井下石”得有石头,可是我一块石头也没有。我决不做诬陷别人、解脱自己的事。 但人们总以为我知道彭德怀的许多秘密,不满足于我只给自己戴帽子,逼着我交代彭的问题。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找彭的秘书来帮我回忆,还是抠不出什么东西。彭在碰巧能单独说话时,劝我别那么紧张。我说:右倾机会主义还不要紧,“反党”可就要紧了,我确实是很紧张的。彭说:我这个人一辈子就想搞“富国强兵”,没有别的想头。又劝我别悲观,似乎他比我还乐观些。但也不便多说,马上就走开了。(《黄克诚自述》,同上) 捆绑在一起的命运 1959年8月16日,全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的决议》。


 
这个决议当时没有公开发表,只在党内传达。《决议》通过后,全会就闭幕了。  庐山会议刚闭幕,为了在军队系统最大限度地肃清彭德怀的影响,军委扩大会议于1959年8月18日在北京召开,实际到会人数为1070人,声势浩大。怀仁堂里人们“揭”“批”,彭、黄答辩,甚至吵起来,开不下去,于是将彭、黄分成两个会场来批斗。 接替彭德怀国防部长职务的林彪主持这次军委扩大会议,一次又一次地把会场上的斗争引向白热化。会议集中追查彭德怀的所谓“军事俱乐部”的问题。这本来是一个并不存在的问题,但因为它是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最先提出来的,所以彭德怀不得不认真作答。 彭德怀在其《自述》中,是这样记述当时情况和自己的心情的: 在会议的发展过程中,我采取了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态度,只要不损害党和人民的利益就行。我对自己的错误作了一些不合实际的夸大检讨。唯有所谓“军事俱乐部”的问题,我坚持了实事求是的原则。对于这个问题,在庐山会议期间,就有逼迫现象,特别在军委扩大会议期间(8月下旬至9月上旬),这种现象尤为严重。不供出所谓“军事俱乐部”的组织、纲领、目的、名单,就给加上不老实、不坦白、狡猾等罪名。
有一次,我在军委扩大会议上作检讨时,有一小批同志大呼口号:“你快交代呀!”“不要再欺骗我们了!”逼得我气急了。我说:“开除我的党籍,拉我去枪毙了吧!你们哪一个是军事俱乐部的成员,就自己来报名嘛!”有几个同志说我“太顽固”“太不严肃”。 其实,在庐山会议结束后,我就想把我在军队三十多年来的影响肃清、搞臭。这样做,对保证人民解放军在党的领导下的进一步巩固,是有好处的。我就是持着这个态度,但是我不能乱供什么“军事俱乐部”的组织、纲领、目的、名单等,那样做,会产生严重的后果。我只能毁灭自己,决不能损害党所领导的人民军队。(《彭德怀自述》,同上)
彭德怀讲“军事俱乐部”是没有的,这是真话,但是有人一定要他交代“军事俱乐部”的组织、领导、目的、名单等等。在轮番追逼之下,彭德怀气愤地说:“如果有这个俱乐部,那就是以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的四个人,其他再没有了。”“你敢说真的没有了?”“没有了。”彭德怀说:“因而他们谁也不愿意来报名嘛!”会议大哗。一阵狂风暴雨的批判过去之后,彭德怀解释说:“不实事求是,多讲一些有什么好处!” 黄克诚在讲述到自己在军委扩大会议上被斗情况时,又说到了彭总:“他又是反党集团为首者,当然斗他更厉害。这样开了二十几天会,搞得人筋疲力尽。连彭德怀这样的硬汉也吃不消。据说他打电话给毛主席,主席就通知军委,不要再开斗争会了。”
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的狂风暴雨席卷神州大地。彭德怀和黄克诚又分别被揪回北京,时间分别是1966年12月底和1967年1月。黄克诚的回忆是这样的: 1967年6月底、7月初召开了我们的斗争会,我和有关的同案才得以见面。被斗的人中,彭德怀年纪最大,我很担心他吃不消,常常抬起头来看看他,这时造反派监视人员就狠狠地把我的头压下去。如此三番五次,他们就骂我不老实。我一共被斗过二十多次,比起彭德怀来算是少的。三个总部、空军、海军、各兵种、各军事院校、国防科委等重要军事机关,都轮流斗过我们。开斗争会时都是以彭德怀为主,他站在中间,我和谭政站在他的两边,张爱萍、杨勇又站在我们的旁边……军队开的斗争会,从不动手打人。听说彭德怀挨过打,那大概是在外单位发生的事。 一连串斗争会开过了。9月,天已届秋,在押的人开始能够出来放风、见面。这时我才知道彭德怀、彭真、谭政、罗瑞卿、郑天翔等人都和我关在一个地方,不过放风时大家不准说话,至多彼此看看,用眼色打个招呼而已。 有一次,我碰见彭总在散步,左右监视比较松懈,忍不住悄悄问他:天气已很冷了,你为何不穿棉鞋?彭总说:棉鞋带来了,是我没穿。又说:别说话了,省得麻烦。我知道彭总的处境比我们这些人都困难得多,他性格又那么刚烈,忍受这些侮辱更加不易。我虽然想多知道一点他的情况,但怕给他添是非,也只好闭口不问了。
(《黄克诚自述》,同上)
1967年8月15日,广播里公布了《中国共产党八届八中全会关于以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的决议》,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又一次批彭高潮,一代民族精英、革命英雄横遭迫害、凌辱、批斗、游街、毒打,九死一生。 彭、黄二人一帅一将被关押在一起。黄克诚常常反抗监管。有一次,也许是故意所为,黄克诚在院中和监管人员打起来,大吵大骂,彭德怀听出了是黄克诚的声音后,激动地把耳朵贴到窗户上去听。黄克诚一咳嗽,彭总就知道是他。 《黄克诚自述》中说:“到了1973-1974年间,对我们的管制更加放松,问也不大问了。1974年我又因病住院,得知彭总也住在这个医院里。但因两人都在监护之中,仍是不通消息。我病房外设有一屏风,屏后坐一值班军人进行监管,想来彭总亦必如此。”于是,就有了本文开头引用的那一段感人泪下的话: “彭总因癌症逝世,我虽同在一个医院,竟完全不知情。后来才得知此事,又听说他死时,因癌症剧痛,把被头都咬烂了。一代英雄,如此萧然辞世!……再见的希望成为泡影,长与故人生死别矣。”
1965年11月,以相同的原因,在相同的时间,彭德怀被下放到西南,黄克诚被下放到山西省任副省长。 彭德怀传记组以《一个真正的人》为题,出了本书,书中写道:周恩来在庐山会议期间曾对黄克诚深表惋惜地说:“你来晚了一步,如果你在7月14日以前上庐山,彭老总那封信就不会拿出来了。”黄克诚在“彭德怀反党集团”冤案平反以后,曾经一针见血地说:“当时毛主席临时通知我上庐山参加会议,是为彭德怀‘反党集团’凑班子的。既叫‘反党集团’,总不能只有一个人。你们想想,彭德怀‘反党集团’,要是没有黄克诚参加,谁会相信?!” 据彭德怀侄女彭梅魁回忆说:伯伯在病危弥留之际,说话已经十分艰难,但是,他还断断续续地叮嘱我,要我代他去看望黄伯伯,并将他遗留的书籍,“送给我的好友黄克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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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克诚在1976年粉碎“四人帮”恢复工作以后讲,他很想念彭老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做梦经常同他在一起。” 现在,彭德怀和黄克诚这两位老人都已经作古,那桩历史冤案也早已大白天下,愈来愈多的人民群众更加敬仰彭德怀和黄克诚那种忧国忧民、刚直不阿的伟大精神和正义之举。正如《一个真正的人——彭德怀》一书所说:“彭德怀与黄克诚的友情,是长期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情,是经过严酷考验的患难之交。这种友情存在于将帅之间,曾经给革命事业带来助益,给人民战争带来胜利。它将会成为人们的楷模,成为历史的佳话。”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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