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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北路:最是长相忆

时间:2017-02-15来源:上海观察 作者:张广智 点击:
近作小诗《相忆》如下:同饮一江水,形影难分离。闲坐话往事,最是长相忆。说的是我与四川北路的牵念与思连,她好像成了一位与我难分难舍的好朋友,蓦然回首,在整整七十年间,时光所编织的四川北路情结,岁月所积淀的不灭的文化记忆,一直留存在我心间。 小
近作小诗《相忆》如下:“同饮一江水,形影难分离。闲坐话往事,最是长相忆。”说的是我与四川北路的牵念与思连,她好像成了一位与我难分难舍的好朋友,蓦然回首,在整整七十年间,时光所编织的“四川北路情结”,岁月所积淀的不灭的文化记忆,一直留存在我心间。



小时候,我住在闸北,当时那里还多穷街陋巷,文化设施薄弱,我平生第一次看电影,就与四川北路结了缘。一天,母亲放工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厂里工会发的电影票。我乐不可支,揣着票子步行,由虬江路往四川北路,行至海宁路左拐走百步,就到了我要找的国际电影院。进得院内,看到大厅墙壁上挂了多幅当时苏联电影明星的照片,记得有邦达尔丘克、玛列茨卡娅等。作为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风尚,电影院放的尽是苏联电影,我这次看的也是苏联影片《金星英雄》,邦达尔丘克主演。之后,我还到这里看过由玛列茨卡娅主演的《乡村女教师》。这两部电影与我的青少年时代,连同四川北路彼时的繁华印象,一直储存在脑海中。
1959年,我进复旦大学念书,与四川北路之缘却在延续。大学当时还属宝山县地界,周边文化设施不足,学校礼堂虽然周末有电影放映,也有些演出(如校话剧团1962年秋在登辉堂演出话剧《红岩》深受欢迎,后还移至四川北路桥堍的邮电工人俱乐部礼堂公开售票对外演出,风光了一阵子),但此时予我个人更多的,是四川北路的文化牵引——这里说的主要是买书。
 说起四川北路上的书店,只有三家,虽不密集但分布均匀。先说一南一北各一家,这两头的新华书店很有来历,南头854号是商务印书馆虹口分店,陈云同志于1925年到1927年曾在这里工作过。北头(山阴路口)的新华书店,其隔屋原是著名的内山书店旧址,上个世纪30年代曾是鲁迅、左联作家与日本进步人士内山完造交往活动的场所。每当我在这家书店选书浏览的时候,总觉得身后仿佛有一双眼睛望着我,深邃而慈祥——感觉那是鲁迅先生的目光。再说第三家——四川北路中段(武进路南)的旧书店。检点现在家内的藏书,旧平装版的《万有文库》(史学类)和《大学丛书》《良友文学丛书》等大多是从这家旧书店以及福州路总店淘来的。这里还得插叙一句,大学毕业后,我于1964年秋入历史系读研究生,当时国家除每月发给每人44元生活津贴外,每年另可报销120元购书款,这大大刺激了我们这些研究生的“购书欲”。现今翻看那时买来的书,真是“价廉物美”啊,比如由王造时先生译的黑格尔 《历史哲学》(今学界公认三联的王译本乃译此书的善本)售1.4元,耿淡如师于1933年翻译的《近世世界史》精装版894页,只有0.80元。呵,太便宜了吧!当时购到时的雀跃之状,犹在眼前。
城市随岁月而变迁。从后来风暴初起,至春风骀荡的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与四川北路有了零距离的接触。是的,我在此安家了。住房是妻子单位分配的,在四川北路末端的润德坊,那是一种很典型的旧式石库门房型,按原来设计是一门一户,但在一个号中却住了四家。进门有一个小天井,墙边有水斗,是底楼人家用的,底楼的一间厨房已被底楼住户独用;二楼亭子间住的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吃喝拉撒全在贴隔壁娘家;三楼有一对老夫妻住着,在二楼拐角处的一小间,是他们家厨房。我们住二楼,房间顶好,但搬来后发觉公用部位皆有归属,这种归属无形之中也就有了正当性。民以食为天,后来我们不得不在二楼过道处也装了煤气,这自然给三楼人家上下带来不便,但也无奈地接受了。然而这里人家最苦恼的却是没有抽水马桶,每天清晨都被清晰的“倒马桶”声惊醒。不过,在那时我们有了这个家就一切都好,这些缺欠就都不在话下了。
在润德坊,我们足足住了18年。平头百姓,市井生活,印象深的可记下几件:
买米。当时还需购粮证,粳米每月限量,得到定点的多伦路粮店去买,自带米袋。我每次买30斤,限购的粳米与籼米由店员搅和,装满一布袋,肩上一扛就回家了——当时我力气也蛮大的。
购物。去四川北路南端的中百七店,经现今沪上年轻人都知晓的甜爱路,越长春路、海宁路就到,这家总能满足我各种购物需求,所以很少去南京路或淮海路的店。
泡开水。同心路口有家老虎灶,要先买好竹签子,我通常打两瓶开水。因为用过一阵煤油炉,烧水不便,便去那里泡开水,自装了煤气之后就不用再去老虎灶泡水了。
看病。儿子诞生后,既给我们带来了欢乐,也增添了不尽的劳累。孩子体弱常发热,我们就抱着他去四川北路(近横浜桥)的第四人民医院(现为市一医院分院)看病,因为常常要挂水,有时忙活一个晚上都不得安宁。
 忝列于“文化人”的我,对四川北路还真是蛮感恩的。还说看电影吧,离家近的有永安电影院和虹口区工人文化馆(大礼堂也常放电影),再走几步就是群众剧场(剧影双栖),再过去就到国际电影院那里的影剧院群落了。有胜利电影院、解放剧场和虹口大戏院(现已消失),这四家之间的距离都只有百步之遥。还值得一提的是四川北路的红星书场,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与当时沪上著名的大华书场、仙乐书场、西藏书场等齐名,我曾在这里听过书,欣赏过蒋调的淳厚和洒脱、丽调的清丽和委婉。



走得勤的自然是去四川北路邮局寄邮件。我那时也蛮拼的,说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查点当时的学术记录,也确实写了不少文章,于是便隔三差五到那家邮局寄发,去多了,营业员也认得了我,知道复旦的一位老师又来寄文投稿了,而我怕文稿遗失,多寄挂号,更加深了他们的印象。
住在润德坊的时候,去得最多的当数虹口公园(1988年移名为鲁迅公园)。记得那时进公园还要买门票,我与儿子各买一张公园月票(每张五角钱),每天一大早就去公园跑步。家距虹口公园近在咫尺,只消二三分钟就可到达,来回均穿梭隔壁的亚细亚里,必经李白烈士故居,就给孩子说李白的故事,让他知道由孙道临主演的国产影片 《永不消逝的电波》的原型就在我们这里。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进入学校排队分房的行列。终于要搬家了,一辆大卡车搬走了一些家什与一大堆书,但搬不走的却是对老屋的眷恋与思念,那留驻在记忆中的馨香。如今,每当我路过四川北路2330弄那熟悉的弄堂口时,就不由自主地望着弄口门牌上方刻出的醒目的“A.D.1924”,这老屋比我出生还早15年啊!
就算在杨浦区学校附近安家后,我的“四川北路情结”仍在延续。比如,大凡学术界朋友来看我,我都会陪同(或推荐)他们去四川北路逛逛,去鲁迅公园一游。1927年10月,鲁迅先生自广州到上海后,就一直在四川北路一带活动,后定居在山阴路大陆新村,引领左翼文化运动,谱写了生命晚年令人难忘的篇章。前两年,鲁迅公园经过大修丰富了“鲁迅元素”,变得更好看了。夏日某天,我陪友人出游四川北路,上午去了鲁迅公园,参观纪念馆,谒墓地,访故居,午饭后,来到了多伦路名人文化街。说时迟那时快,闷雷,迅电,随即大雨倾盆而下。避雨间歇,我说起了过去在多伦路粮店买米的事,友人笑了;又连带说起住润德坊时早晨每每忍受那声声吆喝,友人又笑了,迅即追问:“现在咋样?”“不一样了,前些日子我去过老家探望,邻居们都说早就挨家挨户地装上了抽水马桶,还装上了简易淋浴房……”友人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
 闲谈之间,雨停了,大雨把个多伦路冲刷得干干净净。也许是因了雨,也许未知,名人文化街的游人稀少,靠近入口处的基督教鸿德堂晚祷声尚未响起,地摊即收了,古玩字画之类的商店还开着。我有意寻找的那家粮店,当然也消失得不留踪影了。此时,多伦路显得出奇的安静。我与友人一路走着,流连忘返于路两旁多样的建筑群。左联纪念馆、中华艺术大学学生宿舍、孔公馆和沈尹默、王造时故居等,都是民国时期留下来的优秀历史建筑,如今都在门前铭牌示知。一路寻访当年鲁迅、瞿秋白、郭沫若、茅盾、丁玲等文学先驱留在这里的历史印痕,那种光风霁月的文学旅程、革命生涯以及那些建筑,就成了破译四川北路文化记忆的密码。这是一座历史档案馆,值得后人好好保存与传承下去。


一路走着,已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屋上、树上、路上、脸上,闪现出雨后的明澈,落霞的美丽。回望四川北路,夜将临,灯微暗,繁华缓缓远去,冷清渐渐弥漫,然假以时日,它必将在转型的阵痛中“浴火重生”,重现光华,而此刻在我脑海里翻腾的依然是它的文化记忆,最是长相忆!

(责任编辑: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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