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荒(黑龙江垦区)70年的开发历史上,除了10万转业官兵和50万城市知识青年外,还有一支被称为“特殊的垦荒队”,那就是1500名来自中央机关各部门的、“反右”扩大化造成的一批“当代流人”,其中,有些是文化界名人。此文记述的是他们来北大荒后的轶事。 艾青: 分场副场长艾青著名诗人艾青,下放到北大荒后,王震将军再三嘱咐八五二农场领导:“政治上要帮助老艾,尽快让他摘掉帽子,回到党内来,要让他接触群众,了解农垦战士。” 身材高大,年近半百的艾青,在王震将军的关怀下,当时担任八五二农场林业分场副场长,他是当时来北大荒的1500名“右派”中,唯一挂了领导职务的。 艾青当时住的俄式木壳笼填锯末的房子,是八五二农场总场部最高级的房子。当时,总场部有四幢这种高级房子,党委书记李桂莲原是少将军衔,场长和副场长是师级干部,又是老红军,他们四家各住一幢。艾青每天早早起床,从总场部和他爱人高瑛步行到示范林场上班,风雨无阻。 有一次,转业军官、他的浙江同乡孟达问他:“艾青同志,听说你在写长诗《老头店》?”他警觉地问:“你听谁说的?”孟达看了他那窘态笑道:“我不会告发,你放心。” 一天,艾青把新写的长诗《老头店》,拿给王震将军看,王震看后对他说:“诗写得不错,但,目前还不能拿出去发表。” 长诗就此压了下来,诗人继续默默地干他的活。1959年底,艾青把王震给他的一封信交给了示范林场的领导。王震在信中说:他要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视察,问艾青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到新疆去一趟?林场领导看艾青愿意换个环境,只好让他走了。 艾青虽然在北大荒才呆了一年,但,给人们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因为他用自己的稿费,给林场添置了发电机、圆盘锯、扩大器、话筒、电唱机等,每当人们看到林场里那通亮的电灯、听到高音喇叭传出的音乐时,都会想起诗人的笑貌。
丁聪:打杂的美编丁聪著名漫画家、原《人民画报》社副总编丁聪,40岁那年,当了“右派”后来到北大荒的云山农场。
丁聪来到云山农场后,先后参加了修“五一”水库和云山水库的劳动。他回忆当年在工地劳动时的情景时说:“真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劳动强度相当大,铲土运土,抬土上坎,来往穿梭……好在我当时才40岁,身体比较棒,拼命干活,也就把心里苦闷的事丢在脑后了。” 为了不荒废时光,丁聪临来北大荒时,偷偷从家带来一卷日本宣纸,卷得紧紧的,塞在箱里,生怕旁人,特别是领导上发觉。空闲时,他就偷偷地画,或者追记工地劳动时的场景和人物。 没有尺子,他就在皮带上面划上一道道的刻度,用时就解下来,挺方便,旁人也发觉不了。 一天,王震将军找到他说:“你要好好地发挥你的专长,把复转官兵开发北大荒、抢建北大荒‘人工湖’的事迹,用图片形象地记载下来……人手不够,由你亲自挑选。” 丁聪愉快地接受了编画册的任务,挑选了原《人民画报》社的记者吕向全——一个从小参加八路军的年轻记者,由于受了他的牵连也被打成了“右派”,做他的助手。云山水库峻工,丁聪就把编完的《云山水库画册》画稿,交给农垦局有关部门。 后来,丁聪同聂绀弩一样,当做一名戴“右派”帽子的特殊编辑,调到由当年日本关东军驻虎林机关的气象站改成的《北大荒文艺》编辑部,负责封面设计、插图、刊头补白、画版样等所有美编的活,另加跑印刷厂,搞发行。他每天都有条不紊地忙着。每期10万字,他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校对,直到装订成册送往邮局,他才松口气。 当时印刷厂设在密山,刚建成的密虎铁路行驶着已淘汰的闷罐车,冬天不保暖,生着火炉……他穿着棉袄,头戴狗皮帽子,风尘仆仆地在密山与虎林之间穿梭。 丁聪为《北大荒文艺》画了不少插图,笔名不叫“小丁”改为“学普”、“阿皮”。但,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丁聪画的。别人在《北大荒文艺》上发稿可以领到稿费,而他画插图不得一文。这一切都未使他感到不公平,因为只要允许他拿画笔,就可以使本来单调的生活更充实。 聂绀弩:“纵火犯”聂绀弩当代著名的文学家、杰出杂文家,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社长兼古典文学部主任聂绀弩,被文化部当成“右派”揪出来后,于1958年7月30日坐火车从北京到达虎林,分配到八五○农场四分场二队。正是“八一”建军节前夕,这位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老人就磨刀霍霍,随大队人马下地割麦子了。 后来,大家看到他人老体弱,没让他下田干重活,安排他经管宿舍,为大伙烧一烧炕。当时气温零下三四十度,这位老眼昏花的书呆子,竟无意中把宿舍烧掉了,结果被关进了虎林监狱。 当时蹲在班房里的聂绀弩心里直发毛,他托人给老伴周颖捎了封信。周颖虽然也是个“右派”,但当时却还挂着一个全国政协委员的头衔,她匆忙赶到北大荒,营救狱中老聂……农垦局党组织的领导同志既照顾全国政协的面子,又颇有需要承担点“包庇右派兼纵火犯”的风险的勇气,相信革命几十年的聂绀弩虽然在政治上定为右派,还不至于去放火。不久,聂绀弩被放出来,并且调到了《北大荒文艺》编辑部。 聂绀弩干瘦,高个,好抽烟,沉默寡言,性子倔强而又诙谐。整天坐在案前,抽烟喝茶,伏案看稿。 有一次,大伙谈到他因烧炕起火进了班房的事,七嘴八舌,说他坐过国民党的牢,也坐过日本鬼子的牢,又坐了共产党的牢,感慨万千。聂老听了,幽默地说:“还是共产党的好!”大伙不解地说:为啥?他笑吟吟地讲:他进虎林监狱那阵,正赶上新年、春节一起过,每人发一百个冻饺子,作为两个节日的伙食改善。他年老体衰,食量很小,这一百个饺子使他连续改善了好几天伙食,所以,还是共产党的监狱好嘛……聂绀弩就在编辑部这座虎林郊外日本鬼子当年扔弃的冷屋里杯酒作歌:“北大荒,天苍苍,地茫茫,一片衰草枯苇塘……”写下了真实反映北疆黑土地的原始风貌,豪放浓郁的千古绝唱——《北大荒歌》。 随同国务院直属各部、委、局的六百多名老“右”,乘坐“专列”来到了北大荒。 吴祖光:吴祖光分到八五三农场二分场六队参加劳动。后来,农垦局成立了文工团,要写一个反映10万转业官兵开发“北大荒”的大型话剧。剧本初稿由业余作者写出来后,因为不懂戏路子,就从“右派队”借来两位名人,其中就有吴祖光。 平时少言寡语的吴祖光,早就从事戏剧事业并卓有成就。曾任国立戏剧专科学校讲师,中央青年剧社、中华剧艺社编导,中央电影局、北京电影制片厂编导,北京京剧团编剧,文化部艺术局专业作家等。当他看完了《北大荒人》(当时剧名叫《雁窝岛》)初稿后,曾提出了几条很不错的建议,可是这些建议在集体讨论中被否定了。有人说:“搞不好会有‘人性论’、‘人情味’的危险。” 当时作为剧本的执笔者范国栋,看到吴祖光那天挂在嘴角的一丝苦笑,心里只有遗憾。虽然他脑中也有“怕”字,但修改剧本时,还是采纳了吴祖光的一些意见。 剧本几经修改,《北大荒人》在首都正式公演了。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田汉给了高度评价,北京电影制片厂还将它拍成电影,向全国发行,成为新中国第一部反映北大荒的故事影片。 三年的北大荒特殊生活,为吴老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在北大荒他与人共同创作过大型话剧《卫星城》、《光明曲》,还为牡丹江农垦文工团写了京剧剧本《夜闯完达山》。
砍柴迷路
结婚以后,有了家了,也要为家庭尽点义务。家庭生活,柴米油盐,柴禾是第一位。每年春秋两季,连队的老职工都要趁休息天到离连队较远的林子里砍柴禾。然后,到冬天大地冻结实后,由连队派马车把各家的柴禾拉回来。刚成家,我也要去砍柴禾。1978年春天的一天,我约好上海知青郑钦军帮我一起去砍柴。清早,背上中午吃的干粮和水,拿着从邻居家借来的大斧子,问好路径,就直接往南边十六号地走去。十六号地南边林子很多,一个连着一个,林子对面也是林子,中间隔着大水泡子。近处的林子都已经被人砍过了。我们横跨五,六个林子,淌过几个泡子,终于找到了一片较大的林子,没有被人砍过。这是个混杂林,以柞树为主,间长着白桦,榆树,都是硬木树,是好柴禾。我跟小郑说好,只砍枯树和过火树(即开荒跑火烧死的树木)。我们分头找树砍,由于是第一次砍柴,没有经验,东砍一棵,西砍一棵,边砍边找,看上去摊子挺大,其实棵数不多。吃完午饭,休息片刻,我俩开始集堆。把砍倒的树木找个空地垛起来。垛完后一看,也就是半车柴禾。已经下午三点了,往回走还需要走一个多小时,我们到家时已经快要天黑了。佩芬已做好晚饭,就等我们回来。连走路带干活,这一天也很劳累。我俩喝点白酒,解解乏,早点休息了。 秋收结束后,趁连队休息天,我又想起柴禾还没有砍够,还得砍一些,凑够一车好拉回来。大家忙了一秋天,都很累,也不好意思再去找人帮忙。自己去吧。 我起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出发。按原路走,很快找到了砍柴的林子。我再往里走一百多米,找好地方,开始闷头砍柴。虽然是我自己一个人干,可是,我来的早,干的猛,下午集完垛,看时间还早,我又再砍点。由于着急,想多砍些,热得我把毛衣也脱了,穿着衬衣干。又砍了一大片。等到集完垛已经天快黑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往回赶。谁知走得匆忙,没有辨别好方向,走了半天竟又走回原地,不仅心里暗暗着急。定了定神,辨好方向,再从新走。哪知又走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找到十六号地叫二百二地块的地头。慌不择路,沿着林子边转圈。天完全黑了,我站在别人家砍的柴禾堆上往四周观看,一片漆黑。连拖拉机作业的灯光也没有看见。往连队方向看,也没有看见场院的灯光。 我有点害怕了,由于心情紧张,加上忙了一天,身体严重虚脱,浑身无力,口干舌燥。不能再瞎走了,就躺在这柴禾堆上,等天亮再说。心静下来后就不怕了,我手里有大斧子,也不怕野狼,野猪偷袭。我打开小暖瓶,喝了几口热水,肚子咕咕叫,它提醒我饿了。可是,带的干粮早已吃完,只能喝水充饥。确实累了,我躺在柴禾堆上,脸朝天数着北斗七星,勺口对着北方,方向没有错,为什么看不见场院的灯光呢?难道今夜停电不成?拖拉机也不打夜班了?一个拖拉机的灯光也见不着。真是奇了怪了。不管了,先休息一下。闭目养神一会儿,也不敢真睡。两耳竖起,听得真切。树林里真安静,连鸟声都没有,只有水泡子里的青蛙“咕咕哇,咕咕哇”你方唱罢我来唱。躺的时间长了,后背硌的生疼,我又坐起来。突然,我发现正前方灯光大亮。我定睛仔细看,不是拖拉机的灯光,是场院的典钨灯光。不错,真是场院的灯光。我高兴的跳下柴禾垛,朝着灯光的方向走去。嗨!才穿过前面那个林子,就到了十六号地地边。我直接从十五号地朝场院走去。没有半个小时就到了场院。 从场院走到住区,就发现我家门口围着许多人。连长刘正顺在和他们商量,要派几个人去找我。还是我家佩芬眼尖,一眼就看出我回来了。她说:“顺发回来了,不用去找了”,大家转过头来,看到我了,这才放下心来。老刘问我怎么回事,我不好意思说:“贪财,想多砍些柴禾,天黑了,绕不出林子了。刚才看见场院灯亮了,才摸出来”。老刘说:“我想不应该啊,老机务队的,还能迷路?今天正好停电,晚上十点钟才来电”。我说:“怪不得我看不到场院的灯光,其实就隔一个林子,有二百米远就到地头了,可是,就是转不出来呀”。“不好意思,都快十一点了,还要麻烦大家”。大伙见我安全回来,慢慢散去了。 回家后,佩芬赶紧把饭温热端上桌,我饿极了,只管往嘴里扒饭,听着佩芬讲去找连长的经过。吃饱饭了,我往椅背上一靠,才慢慢讲我迷路的过程。几天以后,连队派马车把我家的柴禾拉回来了,是我亲自去装车的,虽然没有满满一大车,但是,足够我家三年四年烧不完。 责任编辑:日升 (责任编辑:日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