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小记
来源:雪峰文艺 作者:谢光伟 时间:2025-11-04 点击:

二那时,收割水稻是最繁忙的农活之一,凡是能够挣工分的男女老少必须全员出工。割稻、打稻、收稻谷、收稻草等各项工序有条不紊。家乡的方言把割稻叫作杀禾,杀禾是水稻收割中第一道工序。为了在打谷机上脱粒方便,也为了完整的收割稻草,杀禾的镰刀必须挨着地面将每一蔸水稻整体割下来,绝不会像收割机那样留下高高的禾蔸。收稻草是一项既重要又繁琐的工作,第一步是锁草(被锁紧成束的稻草像一个倒立的丫字,又叫锁草拉),锁草还是一件技术活,只见熟练的老农民随便捡几根稻草为绳,双手从打谷机两旁的稻草堆上捊一把稻草在地上墩齐,草尖在上,扎绳在草尖的下方绕一个圈,把扎绳的头压入稻草中间,另一只手握住扎绳的尾端一扯,草就锁得铁紧,然后提着草拉在手上一个旋转,让草拉底部像舞女的裙子一样张开,就势一抛,草拉就稳稳地立在田间里,交给太阳晒干。看事容易做事难,我开始学锁草拉时不是扎绳弄断,就是草拉老是锁不紧,一抛就散,出了不少洋相。草拉晒干以后,第二步就是打捆、提两个草拉平放在用两股稻草连结的扎绳上面,头尾对齐后用膝盖抵住稻草尾部,双手用力扎紧,就成了一个稻草或者叫作一捆稻草,如此类推,直到将所有草拉都捆绑完毕,再挑到村后的山岗去砌草树。
三砌草树是稻草收纳工作的最后一步。草树分为有芯草树和无芯草树两种式样,有芯草树就是选一棵笔直的枞树,把从田野里挑到山坡的稻草,以草尖朝里,草脚朝外的方式围着枞树砌一个直径四五米大小的圈,稻草一层层垒上去,边垒砌边用双脚踩紧,草树中间的稻草得纵横交错地摆放,头压尾,尾压头,不能留任何空间,目的是增强草树的稳定性,防止坍塌,草树一般砌四五米高一棵。无芯草树的垒砌方法与有芯草树相同,不同的是垒砌之中用一根竹扦担(一种专业挑草的长长的圆形扁担)代替枞树为芯,竖起来做为砌草树的中心点,草树一层层砌高,竹扦担也不断往上拔高,草树完工以后再把竹扦担抽出来,关键点是草树的树冠要盖得紧凑严密,否则雨水漏进草树,稻草就沤坏了。四宋代诗人孔平仲在《禾熟》一诗中有过“老牛还了耕耘债,啮草坡头卧夕阳”的精彩描述。其实在艰苦的年代里,耕牛和人类一样,从事繁重体力劳动的同时,经常食不果腹。我所在的村庄由于田多肥少的原因,每年都要持续不断地刨草皮烧火木灰,用草皮沤肥等,草皮生长的速度快不过村民的锄头,山坡和田埂以及村道都被刨得光秃秃的,能够提供给耕牛啃食的青草少得可怜,耕牛们“啮草坡头卧昔阳”是一种奢望,它们卸下犁铧之后,只能啃食干瘠的稻草。岁月里,牛儿和稻草有一个深深的情结:牛栏里垫的是稻草(稻草还可以同时蓄积牛粪做肥料);冬季里牛身上盖的是稻草;一年四季耕牛进食的主粮还是稻草。“死牛不罢草”这句农谚是对耕牛最真实的写照,耕牛临死之前,嘴里仍然嚼着稻草。村里剐牛的老屠夫们剐下来的牛肉,都得用稻草垫着,说是为了牛肉不会走味。
五“少来青青老来黄,几番锤打编成双,送君千里终有别,将奴抛弃路一旁”。这是一则迷语,迷底是草鞋。草鞋绝大部分都是用稻草编织而成的。我见过村妇们打草鞋,家庭主妇们一般都会这项手艺。草鞋的纲绳叫作捻(音),打草鞋前得先把捻搓好。捻的材料必须要用柔软且韧性极好的糯谷草芯子。生产队每年都要种植一定数量的糯谷,为打糍粑和打草鞋提供原料。村妇把糯谷草的芯子一根根抽出来,然后四根四根草芯相接,用双手搓成一根根一米多长,比筷子还要小点的捻。将一根捻折成四段就是草鞋的纲绳,纲绳的一端挂在屋柱上拴着的一个木钩上,另一端则系在板凳上坐着的村妇腰间,村妇将一根根稻草在纲绳上来回缠绕,一小时左右就可以打出一只草鞋来,手巧的村妇一天可以打若干双草鞋。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穿着草鞋走过来的人。穿草鞋的挑夫们在翻山越岭的古道上艰难谋生;穿草鞋的红军走过爬雪山、过草地的万里长征;穿草鞋的民工在水库工地上把无数的大坝一层层垒高;穿草鞋送公粮的男女老少们把国家的粮库一个个灌滿。可以说,草鞋是千百年以来国人不可或缺的伴侣。有底无面的草鞋虽然身份卑微,却能够为双脚提供柔软舒适的穿着感,脚趾头可以不受限制地自由舒展。草鞋是祖辈的传承,也是历史的见证。六曾经,农村里每个家庭的床垫基本上都是稻草,城里人之需得去乡下讨要或者购买。我青少年时代睡过的所有床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以稻草为垫。不管是那种简单到没有蚊帐支架的捺(音)巴床,还是富裕家庭里雕花嵌镜的棱玻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床的空间容量大,床面子足有一尺多高,其目的是为了多放稻草。稻草铺床前有个讲究,首先得晒得焦干,然后用扁担棍棒等工具把稻草再做一次敲打,要将遗漏在草上的每一粒稻谷和秕谷都抖落干净,防止在床上发霉,以及遭鼠虫啃咬。稻草必需是横着铺床,草尖草脚均匀交叉,抖松后一层层铺开,直至铺滿床面。条件好的家庭可以在稻草上面加盖一床棉絮,许多贫困家庭里,直接将床单盖在稻草上就寝。稻草柔软舒适,透气性好。在田间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洗漱后躺在蓬松的稻草床上,头下枕着可以随便调节高低的荞麦壳枕头,稻草沙沙的磨擦声和着好闻的清香味袭来,会给浮躁的心灵提供安抚,很快就进入梦乡。这种感觉,现代的席梦思床是没法儿可比的。时间久了,稻草会被身体压紧,需要定时翻松,来年再更换新的稻草。
七用稻草和茅草等物盖房,可以上溯至千年以上历史,史上有茅舍、草堂之称。陶渊明的《归园田居》、沈与求的《草堂》、杜甫的《堂成》等,都对草房有十分精彩的描述。但是,文人对草房的所谓偏爱,只是以一种隐者淡泊名利,自耕自足回归田园的生活场景,表述对自然与本真的追求而已。就草房与瓦房和其他房屋的实用价值而言,草房的差距明显拉大,用稻草盖房顶,不仅是贫穷的代名词,也是现实的无奈。在只求肚子胀邦邦的饥饿年代里,住房只能排在第二位。所以,以草代瓦的房屋随处可见。我当年插队农村时,生产队分配给我的住房也是一座稻草盖顶的土墙屋,只是在我入住之前,被关爱我的社员们将稻草换成了青瓦。稻草房虽然初时能够防晒防淋,但是过不了多久稻草就会沤烂变质,并且常有鼠蛇等动物光顾。房上稻草使用一至两年就得更换一次,否则无法入居。记得生产队翻修我的住房时,把已经沤烂结了板的稻草掀开时,一条好大的菜花蛇和一窝老鼠同时掉了下来,大家都吓了一跳。那年在公社召开的下乡知青统筹解决经费自我申报中,插队在邻村的一位老兄不无幽默地说了一句话:“我的住房虽然不是千柱落地万担瓜(篾片和木棍),但是屋顶上还盖着长瓦(稻草),每到下雨天家里就有四十八眼天井,用所有盆盆罐罐接水都接不过来”。此话说出了稻草为瓦的现实和无奈。民间有句俚语叫作:瓦屋一根棍,草屋冇得睏。瓦屋在雨天漏水时,只需要用棍子把漏水处的瓦片拨弄一下位置,水就不漏了。而草屋漏水只能干瞪眼,除了用盆盆罐罐接水,别无他法。一阵雁过之声,把我的思绪拉了了回来,于是,与朋友们移步附近的村庄,目光所及,昔日的草房、瓦房,已经被一座座精致漂亮的别墅所替代。农民洗脚上了岸,稻草安静地躺在田野里。【作者简介】谢光伟,湖南省洞口县退休公务员。系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洞口县作家协会会员,中华知青作家学会理事。有诗歌和散文等发表于若干省市级纯文学期刊、学习强国平台和湖南知青网,以及雪峰文艺等公众号和河南科技报,长江诗歌,邵阳晚报等报刊。有十多篇作品被邵阳市交通电台,桔城红星,洞口融媒体中心等平台播出。作品上过湖南诗歌学会抗疫专集和湖南省作家协会撰编的《文学人的家书》等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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