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
来源:快乐的老马 作者:马嘉骅 时间:2025-10-30 点击:

今日重阳,“云在青天水在瓶”。
农历的九月九日,曰“重阳”,重阳一词,可是“天人合一”的中国智慧,是我们的先人对自然,对生命思考的领悟。
古人将数字与天地阴阳相配,单数为阳,双数为阴,九是最大的数,也是最大的阳数,九月九日,两个九相重,两个阳相叠,故称“重阳”。
阳之极,阴之初,物极必反这是规律也是天道。重阳时分,既是丰收的终点,也是冬藏的起点,也为新一轮生长奠基。
生生不息的循环,阴阳转化的节点。
太阳从山凹那边升起,酒店建在山坡上,顺着坡往上,向西,经过一个小水库,就是一座小山。今天重阳, 登临高处,与行将凋零的秋色做一次郑重的告别,一时兴起,向山那边走去。

纳兰性德有首词《采桑子·九日》:
“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
路是石阶盘成的,歪歪斜斜,缝里挤着些将枯未枯的草和枯了的树叶。走着走着,便觉着气息有些促了,于是停下来,倚着一棵老松树歇脚。这松是极苍古的,皮若龙鳞,枝干虬曲着伸向空里,像许多渴望着什么的手臂。
风过处,松针便簌簌地响,那声音不是一片的,是丝丝缕缕的,带着些清冷的苦味,直渗到人的耳根深处去。这时回头下望,来路已模糊在蓊郁的林木后头;山脚下的人家,成了疏疏落落的片片灰白,连同那纵横的田畴,都像退潮般远了下去。人世的扰攘,到了这里,便只剩下一片幽幽的、太古似的岑寂。
这岑寂压着我,又托着我。忽然便想起孔夫子的话来,“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儒者的登高,眼里是家国,是天下,是一种浑然的、与天地参的责任。
他们望得远,是因心里装着一个庞大的秩序,这秩序如这石阶,虽蜿蜒,却总有个向上的、坚定的方向。是中华文明里一根挺直的脊梁。
站的高,才能看得远,见得多,才能……
隐隐约约,我似乎有点明白,重阳日为什么要登高了。
可我此刻,却有些倦于这“小天下”的雄心了。天下何尝因我之一望而小?反是我自己,在这苍茫的暮色里,愈发地轻了,小了下去,小得像一粒尘埃。
再往上走,景致便不同了。石阶尽头,竟隐着一座小小的亭子,树影斑驳,静得没有一丝声息。亭子的几十米外,一株银杏。树的底下,满是苔藓,垂垂老矣的样子,几片叶子,却正黄得灿烂,一片片,像小小的、纯金的扇子,缀在深色的枝柯上。
风一来,它们并不急急地告别,只是微微地颤着,仿佛在默数着光阴的流逝。偶尔有一片旋旋地落下,那姿态也是从容的,不着一点力,飘然得如同一个梦。
这飘然的姿态,又让我想起道家来了。那《庄子》里说的,“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正是这般光景么?万物自生自灭,自荣自枯,不挂一丝念头,不起一点波澜。
人若能如此,便得了大自在。这银杏的叶子,生了,又落了,何尝有过一丝的悲喜?它只是“在”着,圆满地“在”着。这道理,我是懂的,心里也向往那份飘逸。可我的脚,却终究是踏在这实在的泥土上;我的心里,也还盘踞着些许的丢不开的、沉甸甸的牵绊。这逍遥,于我,终究是隔着一层的。
正沉吟着,亭子外传来声声梵音。一位须须老者,手上拿着手机,手机里放着《大悲咒》,正拾级而上。
声音不高,却是浑圆的,厚实的,像一颗投入静水里的石子,那涟漪便一圈一圈地荡开,漾到天边,也漾到心底。它不像松风那样清苦,也不像落叶那样飘逸。它就是一种“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有”,从山脚下座座院落里生长出来,充满了整个空间。我忽然觉得,先前那儒家的“责任”与道家的“逍遥”,都在这声音里融化了,调和了。
佛讲“中道”,不落两边。也许在佛家看来,执着于家国天下,是住了“有”;执着于虚无逍遥,是住了“空”。而这袅袅梵音,它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
它让你听见这山,这树,这秋色,也让你听见你自己心里那无声的喧哗。它不是要你离开这尘世,而是要你在这尘世里,得一颗明白的心。
没有家国,你又有什么?
儒是“有”,是这登山的路,坚实而有用;道是“无”,是那山间的云气,空灵而自在;而释,或许就是这脚下的片刻停驻,是回望来时路与仰望前头山的那个“当下”,拾级而上,每一步皆是修行,登高如超越“身心尘外远,岁月坐中忘”。
佛曰:心中有灯,方见光明。
回到酒店,楼下的那几棵桂花树,依然还散发着幽微的香气,似乎比往日更醇厚了些。我坐下,并不想做什么。只是这么坐着,便觉得很好。
今番重阳,不曾饮酒,不曾赋诗,只带回这一身的山色与一耳的梵音,却也像是醉了。这醉,是清冽的,沉静的。
今日重阳,云在青天水在瓶。
( 乙巳年重阳日于宜春温汤)
(晓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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