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浦桥畔，月光听河
来源:居建林 作者:居建林 时间:2025-08-11 点击:
夜色像一匹深蓝的丝绸，轻轻覆在苏州河之上。我独自走上乍浦路桥，步伐慢得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耳机里，《叶塞尼亚》的主旋律缓缓升起，哀而不伤，像一位吉普赛女郎在暗处拨动琴弦，替这条河唱尽前世今生。
脚下的河水并不喧哗，只是悄悄把两岸的灯火揽进怀里，折出一层又一层的金线。乍浦路桥弓背如月，仿佛要把我和整个夜晚一并托起，送到旧时光的对岸。北岸是原英领馆的红墙，砖石在月光下泛出温润的赭色；南岸的礼查饭店尖塔刺破夜空，像一支不肯老去的鹅毛笔，还想在星幕上续写维多利亚时代的长句。哥特、巴洛克、Art Deco……所有形容词都退到远处，只剩建筑的剪影在河面轻轻晃动，像一页页被风翻动的老相册。
我抬头，外白渡桥就在不远处，钢铁的骨骼被灯光描出一道柔亮的边。它比我更懂等待——等黄包车变成轿车，等旗袍换成风衣，等一代又一代恋人把誓言低低地悬在桥栏。此刻，它把苏州河轻轻递给黄浦江，像把一封长信交到邮差手里。江面因此更阔，灯火因此更远，连汽笛声都带着辽阔的回声，仿佛替电影配乐里那段手风琴补上低沉的贝斯。
风忽然从外滩方向吹来，带着黄浦江潮湿的咸味，也带着《叶塞尼亚》里最撩人的那句旋律。我闭上眼，让音符与河风缠在一起：它们掠过外白渡桥的钢梁，掠过原英国领事馆的铁栅，掠过上海大厦的穹顶，最后回到我的耳畔，像一群夜行的白鸽，羽翼上沾满旧上海的月色。
此刻，时间被拉成一条看不见的丝线，把百年前外滩源的汽灯、七十年前的黑白电影、此刻我掌心的温度，一并缝进苏州河的波纹里。我不过是一粒微尘，却在这粒微尘里听见整条河的呼吸——轻缓、均匀，带着一点点潮湿的叹息。
当乐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像一滴水落进河心，涟漪一圈圈扩散，直至与夜色融为一体。我仍站在桥上，不敢挪动半步，怕惊扰了这场跨越世纪的合奏。远处的外白渡桥依旧沉默，黄浦江依旧向东，苏州河依旧倒映万家灯火。而我，把耳机摘下，把旋律留在心里，把月光留在河面——让乍浦路桥替我守夜，让河水替我做梦。
明天清晨，第一缕阳光会替我把这一切轻轻合上，像合上一本写满诗行的旧书。但我知道，只要《叶塞尼亚》的旋律再次响起，只要苏州河仍在月光下低吟，我便会回到这座桥，回到这条河，回到那个被夜色轻轻拥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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