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下）
来源:原创 作者:文士明 时间:2025-08-05 点击:
（接上）一些胆大的孩子便设法爬上戏台，站在两旁观赏，戏台由四根石头柱子支撑，这两侧的石柱便成了我们爬上戏台的捷径。上戏台看戏当然是不允许的，要受到驱散，往往左边的被轰下台去，右边又冒出来一批，维持秩序者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于是，戏台上面形成了饶有趣味的情景：演员在台中咿咿呀呀地唱，左顾右盼地扭，两旁各有一群衣衫不整的毛孩子，伸着脖子，咧着缺牙的嘴傻笑。
倘若围观的人太多，影响到演出，还是要被驱赶下台。我们就往后面的化妆室、厕所等处躲藏，待清场结束再偷偷溜出来站在后面观看，尽管只能看到演员的背部，但大家觉得这仍是一种别人没有的享受。
有的小伙伴为逃避驱赶，竟沿着戏台最后边的廊柱爬上戏台顶，从天花板的缺口往下面瞧。有一次我在小伙伴的极力怂恿鼓动下，也爬到了上面，那儿黑咕隆咚，积着厚厚的灰尘，一股陈腐的气味扑鼻而来。我们小心翼翼地踩着木梁，慢慢挪动，看戏的欲望此时已被冒险的冲动所代替。我紧张害怕极了，一失足踏在天花板上，挟着滚滚灰尘摔到了戏台上面。真是神灵保佑，这么高摔下来居然无大碍，只是天花板上的长铁钉划破了嘴唇下的皮肉，在医院缝了好几针，从此留下一道半寸长的伤疤。那晚的演出因“半空中掉下一个程咬金”，很乱了一阵子。而我的顽皮随之在镇里传开，实实在在地成了一回“知名人士”。
戏台下面又是另一番热闹。这儿乃是人们进出的必由之路，此刻更像一个熙熙攘攘的集市。一盏盏昏黄的煤油灯下，是一个个小摊，专卖零食小吃，吸引着成人小孩成群结队而来，生意十分兴旺。最令人神往的是卖馄饨兼卖面条的挑子，热气腾腾，浓香扑鼻，使人馋涎欲滴。镇人管馄饨叫饺子，而真正的北方饺子则称之为“水饺”，平时很难得一见。小镇的饺子非常有特色，皮薄馅大汤浓，上面盖一大勺用瘦肉云耳烹炒而成的“罩子”（本地方言称呼，长沙人叫“炒码”，即“浇头”、“臊子”），口味特别鲜美，是地道的美食。好多年以后，我在贵州遇见几个当地司机，提到我家乡小镇的饺子，一个个记忆深刻，赞不绝口。不过，我和小伙伴们都没有吃饺子的财力，只能看看闻闻而已。若能从父母那儿讨得几分钱，卖上一小包爆米花，或一小包葵花籽，大家一边看戏，一边分而食之，就感觉好极了。
戏看累了，或是看得索然无味时，我们便一窝蜂地跑到戏台下，在人群中捉迷藏，围坐在一起“讲白话”。小摊的光照有限，四周一片昏黑，有时我们躲藏在黑影里，见到同学或熟悉的小孩子经过，便猛地跳出去发声吓唬他（她）。倘若是女孩子，常被吓得惊慌失措，甚至当即哭了起来，我们立刻作鸟兽散。第二天上学总是提心吊胆，有的女同学会向老师告状，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
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呆在黑暗处，准备重复那种恶作剧。门外走进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个是我原来的同班同学尹如英，我曾经和她还有另一个女同学组成课外学习小组与课外活动小组，常在一块温习功课和开展课外活动，建立了深厚的同学情谊。半年前尹如英转去另一所学校，小组也散了。此刻见到她，我突然产生出一种上前问她的近况、与她说说话的冲动。没等小伙伴们反应过来，我已快步走到了尹如英跟前。她高兴地喊着我的名字，眼睛里闪着惊喜的目光，把一包东西塞到我的手中。我低头一看，是炒熟的淮药籽（淮药又名淮山，是我家乡特产，一种根用蔬菜，其藤上结的小果实可制成美味的零食，名为淮药籽），用花手绢兜着，似乎还在散发着热气。我的脸一下子滚烫到耳根，想把它退回去，但尹如英挥手笑着同女伴跑进了看戏的人群。我怔怔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平时爱嬉笑玩闹的小伙伴居然没有一个人嘲讽我。那晚的淮药籽大家吃得特别香甜。打这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兴趣再搞那种恶作剧了。
锡福殿里另一件大事是放映电影，也特别有意思。那时候小镇没有电影院，县城的放映队每月都会来锡福殿放映几次。银幕挂在戏楼上面，放映机安放在大殿里，殿后的空房中摆放发电机，就成了满不错的简易电影院，风雨无碍。
当时，看一场电影在人们心中的确是件大事，海报刚贴出，就有人奔走相告，很快便传遍全镇和附近的乡村。人们早早吃过晚饭，扛着板凳，从四面八方陆续向锡福殿涌来，街道上笑语喧哗，招呼声、戏骂声不绝于耳，像过节般热闹。
看电影必须购票，成人一角，学生五分。这个票价对我们穷孩子来说也是高不可攀，如果家里大人不看电影，一般要不到买电影票钱的。于是，锡福殿大门前面成了热闹非凡之处，拥挤着大批渴望看电影却又无票的人，大多是没有经济基础的幼年人和准青年，也有一些成年人。
看电影凭票入场天经地义，守门者即便对熟人亦铁面无私，就算是想徇私舞弊也难，那么多双眼睛瞧着，虎视眈眈，谁敢！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此刻什么都无所谓，唯有设法进场是最要紧的，情急生智，法儿也就有了。
一是“求”，请别人捎带进去，见到认识的人或觉得有点脸熟的人，“叔叔伯伯婶婶姨姨”一通乱喊，人家先就烦了。故而此法虽有效，但成功率不太高。二是“混”，趁人多乱杂，门卫顾不过来，跟在别人后面，装成一家子，大摇大摆地往里面走，有时侥幸过关，但成功率更低。进不去就只有等着看“尾巴戏”了。
所谓“看尾巴戏”是指影片快要结束前，打开大门，让外面久候的人进场解解眼馋。通常十来二十分钟，也有极个别达半小时的。亦有刻薄的守门者故意将时间压得很短，人们进去刚刚找到容身之处，静下心来准备好好观赏时，电影就散场了。大家悻悻然，口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沮丧地走回家去。
一些年龄较大的孩子又想出“藏”的办法，即预先藏身于锡福殿（包括其附属建筑）内。里边面积大，有许多空闲房间空余场地，不乏藏身之所，但需要毅力和勇气。窝在别人不容易找到的地方，呆上数个小时甚至大半天，冬天冷，夏天热，秋天蚊子叮得大包带小包，都要能够忍受，倘若不小心被人发现，则前功尽弃。此法开始很见效，不久就被电影队知晓，想出了一个高招：在电影放映之前，关闭所有相关门户与通道，进行地毯式搜查。结果，多数“潜伏者”被逮住送往门外，幸运者往往是那些躲藏得非常巧妙的人，例如藏在戏楼顶上面就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这个法子受苦受累不说，成功率依然不高。年龄更大的青少年终于寻思出一个绝妙的主意，率领我们实行“战略转移”，另辟“战场”，采取迂回“进攻”的战术达到进入殿内从而看上电影的目的。
锡福殿的后面原是一个庭园，现为区公所（区政府）所在地，一片高大的树林一直延伸到北面与东面的围墙，墙外便是原野了。浓密的林荫中，矗立着两座供区公所人员办公、生活的两层楼房，其中一座与锡福殿的老房子毗连，经过一道长长的天井走廊分别与大殿后的小天井及石坪相通。放映电影时，这两处的门照例敞开，供区公所的干部及其家属自由进场观赏，享受着一般平民百姓没有的特权。聪明的大孩子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领着我们绕到园后，设法翻越围墙，借房影林荫作掩护避开巡逻人员及区里的干部（碰上家属不会出事），迅速潜移到与大殿相连的那座楼房后面，从排水沟的一个小洞钻进楼房连接大殿那一端的楼梯下部，一处非常矮小黑暗被我们称之为“地洞”的空间里，瞅准外面无人，立刻钻出去，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天井走廊，进入放映场内。颇有经验的大孩子告诫我们必须胆大心细，而且一定只能两至三人为一组行动，免得被一网打尽。
那真是一道美妙无比的奇观啊，一大群人悄无声息，意志和步调出奇地一致，似乎每个人都训练有素，那场面便透着几分神秘，几分壮美。记得我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行动，也没有感到紧张，只觉得兴奋和新奇，还联想到电影中的游击队员与地下工作者，竟然浑身充满着力量感。而当顺利抵达放映场地时，那成功的喜悦，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种方法成功率很高，更具有除成功之外的别样快乐，鼓舞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电影队加派了巡逻人员，加强了防范措施，但我们的经验日益丰富，巧妙周旋，以致游刃有余。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当然，也常有人不小心被巡逻人员或区干部逮住，驱送至门外，此时被驱逐者虽然有些懊恼，却再不沮丧了。
锡福殿是我们这一代人童年少年时的乐园，她的每一寸土地上，都印刻着我们幼稚的足迹，她的每一方空气中，都凝聚着我们爽朗的笑声。“锡”字在古汉语里有“赐”之意，《公羊传·莊元年》中谓：“锡者何？赐也。”故而锡福殿当为赐福殿。她可能没有赐给我们福气，但赐给了我们许多愉悦和快乐，赐给了我们一个五彩斑斓的童年（少年），这是现时小镇的孩子们无法享受到的。
五十年代末，我离开了小镇，告别了锡福殿，去到另一个城市。每当我忆起家乡，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便是锡福殿，她几乎成了家乡在我心中的标志。“文化大革命”中，锡福殿被当作“四旧”，首当其冲地成为红卫兵、造反派破坏的对象。先是戏楼被拆掉，继而在大殿后端修建了一个水泥平台作为文艺演出的舞台，改称为“革命会场”，后来索性将古殿全部摧毁，在其临街一小块地基上面建了一所饭店。一座颇具文物价值、载有我们这一辈人童少年时乃至准青年时许多愉悦欢乐的建筑物就这
毁于一旦，实在太可惜了。令我至今还在诅咒那些无知无德的破坏者们。
（四）
人们常说，“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这种似乎由地缘关系而生的情愫竟毫不逊于血缘亲情，特别在长期客居于异国他乡的游子那儿，积淀得如此厚实，抒发得那般浓烈。历代以来，许多古人吟咏过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散发刻骨铭心的思乡之情，读来令人荡气回肠，意驰神往，甚至热泪盈眶，潸然泪下。
我特喜爱诗仙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句明白如话，却把人引入忘情的境界。李白为人豪放至极，乃至放浪形骸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云臣是酒中仙”的地步，可他对家乡的思恋却也达到极处，在其诗篇中随处可见：“梦绕城边月，心飞故国楼”，“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一叫一回肠一断，三春三月忆三巴”，“思归若汾水，无日不悠悠”，终得是“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思家乡，恋家乡，归家乡，何止是钟情于家乡的山水风物，令你魂牵梦绕、生死不忘的更有那些熟悉或不太熟悉的家乡人。
我的家乡人按传统习惯来说，主要是指镇人，即世代居住在镇上的街道居民及周边的村人，但是更包括居住在小镇四周方圆二三十里内的人们。长期以来，作为“青树坪人”这样一个含有特殊地域意义的巨大群体，他们共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勤奋劳作，休养生息，同甘共苦，相依相助，创造出了这方土地上的热闹繁华，物阜人和，也塑造出了自身勤劳勇敢，善良纯朴，既固守传统又善于广纳新思想新事物的群体性格。
在这块热土上，曾经走出过曾国藩湘军的高级将领、诰授建威将军丁华容，辛亥革命同盟会会员、革命先驱禹之谟，参加过长征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开国少将匡子笃（匡斌），参与程潜密商湖南和平起义并起草和平起义通电的时任省政府秘书长的邓介松；曾经走出过中国工程院院士、被誉为“鱼类杂交之父”的生物学家刘筠，一级作曲家、歌剧《洪湖赤卫队》主要作曲者欧阳谦叔，著名版画家曾景初，著名教育工作者、入选中国书画联谊会“百名中国书画名家”的曾彩初；走出过著名机械专家戴桂蕊，著名史学教授陈旭麓，中国第一代（第二批）女飞行员的曾月英；近年来又走出了国家级有特殊贡献的中青年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先后任中国矿业大学与四川大学校长的谢和平，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欧阳淞及从草根平民阶层崛起的画家谢迪之，书法家张清平等。还涌现出了一大批其他的政界显要，军队要员，文教卫界精英，企业商界巨头。这都是家乡人中的杰出代表，体现了家乡英贤辈出、群星璀璨的人文特色。
在家乡的名人当中，我最敬仰的是先辈禹之谟（1866—1907）烈士。禹乃我家乡小镇附近贻则堂人，少有大志，博学能文，任侠好奇论，生平爱读王船山著作，而对科举之学不屑一顾，谓胡（林翼）、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好大喜功，误入歧途，皆由不善读书之过。时人认为他“性血诚，勇于任事，有侠士风”（见禹当年被捕后湖南工商学各界为营救他印发的宣传品），其同乡彭重威在《回忆禹之谟》一文中赞他“性情忠烈热诚，态度亲切和蔼，意志坚强勇敢，言论激昂简要，举动稳重慷慨，生活俭约朴素”，尊称为自己的“良师益友”。禹于15岁时赴宝庆当学徒，后于20岁时投军，甲午中日战争中多次因顺利完成任务获奖而被奏敕五品翎顶，禹辞不受命，改去上海研习矿学，走实业救国道路。后又回到湖南结识谭嗣同等维新志士，变法失败后遂发民主革命思想，积极参与唐才常起义一事，事泄后东渡日本，习纺织工业及化学。归国后创办工厂，实践其实业救国的主张。1904年黄兴发起成立华兴会，禹首批加入，第二年同盟会成立，禹受黄兴函托，在湘组建湖南分会并首任会长。接着竭力创办驻省湘乡中学和唯一学堂（后为广益中学，现在是湖南师大附中），作为积蓄革命力量的阵地。由于禹勇于任事，且具有出色的宣传和组织才能，深得全省工、商、学界拥戴。湖南商会、教育会及学生自治会等组织建立时，均推他主其事。1906年禹首倡公葬陈天华、姚宏业两烈士于岳麓山及领导学生揭露和斗争学界败类学监俞诰庆的丑行两件事，更使禹名噪湖湘。但其声名及革命举动引起当局“咸为惊异”，认为“非严厉制裁不足以杜绝祸根”。是年8月禹之谟被湖南巡抚下令逮捕于长沙，随后改监常德，复移禁靖州。遭到酷吏金蓉镜多次惨绝人寰的严刑拷讯，但禹之谟坚强不屈，嬉笑怒骂，“风气凛然，临危不惴”，最后被酷吏于1907年2月6日绞杀于靖州东门外。遗体开始安葬在青树坪自家坟山，民国元年归葬于岳麓山，孙中山追赠他为陆军左将军。禹之谟烈士的一生，是为国为民而不断奋斗进取的光辉一生。在他身上，几乎集中了我们家乡人的所有优秀品德与优良气质，是一位碧血丹心、顶天立地的伟男子，足以令家乡父老乡亲为他骄傲与自豪，所以一百多年来，他一直受到敬重，被广为传颂。
家乡还有一位得到人们普遍尊重和颂扬的著名人士，即年近九十的曾彩初老先生。其人生历程同样很富有光彩，而在他的身上，同样很明显地反映着家乡人们所信奉所遵循的精神与品性。曾彩初是家乡青树坪长乐村人，1920年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就读于南京美专，师从国画大师高希舜，1947年毕业后进入教育界，并投身于革命，参加了中共地下组织，积极活动，置生死于度外，为湖南的和平解放做出了贡献。解放后，他却以教师、校长的身份，长期执教于县内重点中学，书画艺术反而成了他的业余爱好，“文革”中苦度了一段挨批斗蹲牛棚的坎坷人生。1981年离休，县里见他桃李满天下，又让他出面奔走，为振兴双峰经济献计献策，牵线搭桥，又是十多年的辛苦忙碌，直到后来年事已高，外出奔走确实感到困难了，才真正“休”下来。老先生这才静下心来，重操书画、文字之类的笔耕旧艺。谁知这样一来，使得他在书画、诗联、金石、雕刻等几个方面都有了很高的造诣。得到了业内行家的高度评价，得到了广大爱好者的热烈赞扬，2003年中国国家博物馆专门举办了“曾彩初书画艺术展览”，他还人选了中国书画联谊会“百名中国书画名家”。
曾彩初先生为人从来非常低调，正如他自己所说：“我生性拘谨，从小不敢浪漫，待人处事，力求合乎情理”。但他也富有热情，常怀忧国忧民、爱国爱民之心，同样也是他自己所说：“我的作品也要向社会负责。我对‘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一联，非常钦佩，并愿身体力行。我历来赞同‘文以载道’，同样也主张‘艺以载道’。”
曾彩初先生在九十年代以后，集中精力专攻松、荷、梅、竹，尤其擅长画竹，对于墨竹，用功最深，有“湘竹第一”的美称。时人评说他的竹为“怒竹”，他在一幅竹图上题道：“古人云：怒以写竹。余怒云何？怒以权谋私者，怒弄虚作假者，怒尸位素餐者。苍天在上，育我竹子，深其根，壮其骨，以枝为鞭，以叶为刀，乘天地正气，横扫一切歪风邪气，竹其勖哉！”他还写过很多首题竹的诗，我特别喜爱这两首：“顶风战雨几春秋，日烈霜严斗不休。为利民生宁碎骨，龙孙十亿绿神州。”“一竿当南岭，峥嵘拔地雄。纡根出危石，劲节干碧穹。翠叶含金露，遒枝舞朔风。敢傲数九雪，不羡三春红。惯与牛羊伍，远避蝶与蜂。清荫护大块，惠风豁心胸。默默历寒暑，萧萧夕照中。”老先生在这里豪放地抒发了自己的心志，也充分展示了我们家乡人宽阔坦荡的胸襟。
家乡地灵人杰。如果说，曾彩初老先生属于家乡文化人的杰出代表，是家乡人中有地位、有名望那个阶层中的佼佼者的话，那么，谢迪之先生则是平民阶层中勇于奋进的成功者，一个具有很特殊代表性的风流人物。谢迪之1944年出生于小镇南门街一户普通平民人家，可能是因为家庭经济不为宽裕的原因，小学毕业后没有继续升学，开始挑起了生活重担，靠做些临时工作以帮助家庭维持生计。但谢迪之人很聪明，在小镇固有的文化风气熏陶之下，凭自己的天赋喜爱上了琴棋书画。每每闲暇之时，便画上几笔画，或者拉上一阵二胡。日积月累，无师自通的他在国画上居然颇有一些造诣，其拉二胡的水平更是在小镇堪称首屈一指。五十年代全国大跃进那会，他很偶然地被外来招工者招至内蒙古自治区参加了工作，数年之后，又偕妻携子返归家乡。由于夫妻两个都没有正式工作，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至八十年代初，他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为艰辛的一个时段，其时，他上有高堂双亲，下有三个儿女，沉重的负担使得他们夫妻不得不终日忙碌奔波，饱受劳累。他卖过冰棒，每天清晨骑自行车去四十里远的县城运回冰棒，然后沿街或下乡间叫卖。他踩过棉花机加工棉花，是时我家与他家乃对面邻居，其棉花机子正好放在我家外头的铺面里，因而常常看到他踩机子时大汗淋漓的辛苦样子。后来，不知在何时他又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理发，在小镇开了一个理发店，以手艺谋生自然比以前减轻了劳动强度。但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如何辛苦劳累，他也没有完全放弃画和二胡，记得他在小镇工农坪一角搭了一个窝棚作为理发店，店里四周挂满了他的画，成为小镇一道非常独特的美景。而他的二胡水平更臻极境，我常常静静地欣赏他那优美的二胡声，竟发现他很少拉奏《江河水》、《病中吟》、《二泉映月》之类较为低沉的乐曲，而常听到《赛马》、《梅花三弄》、《金蛇狂舞》、《彩云追月》之类比较欢快奔放的乐曲。可见他习惯于从容面对生活中的坎坷，心中一直存在着美好的信念和追求。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谢迪之先生的三个儿女均学有所成，先后参加了工作，沉重的负担解除了，家里的生活蒸蒸日上。盛世降临，又让谢迪之先生有了展露才华的机遇。他重拾旧好，在书画上苦下工夫，潜心磨练，终于在花甲之年破茧而出，大器晚成。在省城长沙举办了谢迪之个人画展，他还被吸收为中国美术家协会湖南分会会员。
当然，家乡人中卓尔不群、出类拔萃者数不胜数，但更多的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平平常常的老百姓。正是这一群平凡人长期在家乡默默无闻地奋斗着，贡献着，美丽了家乡的山水天地，撑起了家乡的一方天空，就像一位先贤所说的“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更是我们家乡的脊梁。
家乡的人们不仅勤劳勇敢、善良淳朴，还充满着智慧，很有远见卓识，很有创造力。还是在民国元年，家乡就在锡福殿建立了湖南省第一家也是全国最早的少年儿童图书馆，至于尊崇科学文化、重视知识和人文教育、兴办教育事业更是蔚然成风。所以，在家乡人们的多方努力下，我们的家乡也同全国各地一样，一直在不断地变化着，向前发展着。
特别是从改革开放以来，小镇的面貌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让我每次回乡都会感到特别的惊异和由衷的感叹。而我的家乡人，自身也在发生着明显的变化，似乎力量更强大了，智慧更充盈了，“敢为人先”的精神更足了。如家乡常见而从前一直视为平常之物的大理石得到大量开采与加工，产品远销意大利等国，受到欢迎而经久不衰。由下岗工人首先开创的微型米机生产发展到近百家企业，产品畅销全国直至东南亚及非洲等地，一直享有盛誉。就连作为很平常的食品米粉、甜酒也被家乡人做成了品牌，销往省内各处县市。小镇城区面积大大扩展，由原来的一条街道变成三纵一横四条大街，高楼成片，绿树成荫，商店林立，人流如潮。还修建了湖南省第一个乡镇公园，率先打造了一条颇具规模的乡镇商业街，在双邵小商品集散之地的基础上，又相继建立起了原木市场、建材市场、农贸市场，在城镇规范化、规模化建设的道路上走出了可喜的步伐。这无不体现出了家乡人的睿智和先进性。
我爱我的家乡，我爱我的家乡人，在外只要是碰见家乡人，哪怕是原来并不认识的，总是感到非常亲切，甚至听到那熟悉的乡音，也让我激动不已。我常常在为我的家乡和家乡人祈福，并常常告诫自己，我此生也许做不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但一定为家乡及家乡人争气，不让我的家乡和家乡人失望。而且，如果能够为家乡及家乡人做点什么事的话，我一定要不遗余力，绝不辜负家乡及家乡人当年对我的抚育培养之情，之恩。
祝愿我的家乡未来更加美好，祝愿我的家乡人民永远幸福快乐。
（晓 歌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