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州五道箐农场“1.1反革命事件” 及被迫害的知青(上)
来源:不老的老三届 作者:胡义迁 时间:2025-06-14 点击:

1966年农场筹建中,从四川南充市招来58名青年工人,从郫县四川省机械化实验农场转来1965年下乡的成都市知青111名,郫县轮换工10多名。后又接收了当地则木河林场10多名干部、工人。调来1965年毕业的,农学院校的大学生8人。全场职工总数近300名,其中知青169名,占农场人员的60%。在“再教育”和“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背景下,当然知青地位最低。
从郫县转来的1965年下乡的成都老知青,大部分因当年高考、中考受家庭出身影响,而痛失升学机会。他们是一批有理想主义情节和较广泛兴趣爱好的青年。南充知青和其他农民轮换工多数只有小学文化。 农场选址处在深山,交通极不方便。泥石流冲积地,乱石成堆,土地很少,土质很差,开垦面积十分有限,不具备办现代化大型农场的条件。工人、干部、知青各有想法,融不到一块,且刚刚筹建一切还没上路。 文革开始大串联,有知青参与上访北京农垦部。农场成立造反派组织,知青们成立了“12.20”造反队,老工人也成立造反组织。文革中打倒“走资派”,农场各项工作渐次瘫痪。农场办公室档案柜被撬开。考大学落榜的知青们看到了自己档案中的“出身剥削阶级,不宜录取”的政审时,多么绝望和感到受骗。大多回成都或南充闲耍,成为文革中的“逍遥派”。只有伙食团一日二餐还在坚持。老书记李德宝、后勤和安全工作没有放下。后知青们应要求勉强回农场“抓革命促生产”。1968年10月,在军代表领导下,两派组织推选,成立了大联委。由“12.20”组织勤务组成员,胡义迁任大联委主任。

农场在大联委主持下,酝酿成立革委会。
1969年7月,李肃仁从州里派来。1969年7月11日农场革委会成立,同时大联委自行解散。李肃仁任革委会主任。 当年10月,全国清理阶级队伍运动(“清队”)已经搞了一段时间,农场在“清队”中提出了一些问题,但没有揭出什么大案、要案和抓出什么阶级敌人来。胡义迁认为“知青大多数都是“解放牌”,来历都清楚,没有什么清理价值”。 话说文革中掌握权力的“走资派”们纷纷进了牛棚,夺权造反目的已达到。国民经济将要崩溃,毛泽东这票玩得大,混乱的形式应该收场了。造反派头目该下课了。于是风向大转,1969年10月昭觉州革委会举办“两派头头学习班”,知青头目胡义迁、孔繁臻,黄伯森、陈顺华等人被送进学习班。
当年10月中旬,李肃仁设立了加强组织纪律学习班和“集训队”(农场革委会设立的土监牢),11月成立农场民兵队,由老工人、大部分轮换工组成。新官上任的李肃仁主任宵衣旰食,搞“清队”几个月来虽没出成果,看来掀开阶级斗争盖子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一场血腥镇压就要开始了。 他说:“就是知青胡义迁捂住了农场阶级斗争的盖子”,遂将矛头直接指向知青。1969年12月20日将胡从昭觉学习班押回农场。在批斗胡的大会上动武,许多知青不服气,提出抗议。知青胡义举,既是原知青组织勤务组成员,又是胡义迁的亲兄弟,看到自己的哥哥挨打,高喊:“要文斗,不要武斗!”。李肃仁组织的“民兵”,马上对他拳打脚踢,把他压制下去。 1969年12月31日,李肃仁宣布,将坏头头胡义迁抓进“集训队”审查。
第二天,1970年1月1日,元旦。李肃仁又召集全场职工开会,将黑牌挂上胡的颈项上,押着他去拖木沟区(现螺髻山镇)游街示众、批斗,沿路高呼打倒胡的口号。知青们参加后情绪颇有抵触。 回农场晚饭后,成都男女知青自动聚在一间女生大寝室里唱歌,说是庆祝元旦。他们唱《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国际歌》、《北京的金山上》、《远飞的大雁》、《想念毛主席》、《抬头望见北斗星》……知青龚联宇用小提琴伴奏。他们唱得很投入,歌声中流露出浓厚的不服和怨恨情绪。 知青们唱歌不久,突然听到几声剧烈的撞门声音,继而是男知青们的惊呼声,女知青们的哭叫声,还有粗野的谩骂声,情况十分混乱。紧接着就是破钢板(农场用来通知上下班、开饭的钟声)急促的敲击声。人们纷纷来到操场,只见李肃仁带领的“民兵”,冲进了知青唱歌的女生大寝室,对这些手无寸铁的知青们大打出手。好几个男知青被数人围着拳打脚踢,跌倒在地。几个“民兵”又冲过去,踩在他们身上,用麻绳五花大绑,丢在墙角。 这些“民兵”还将女知青石和平五花大绑起来,几个大汉抓住她的头发在地上拖着,轮流疯狂踢、打、踩。她被打得遍地翻滚、满身灰尘、凄厉惨叫,头发被一络络地扯下。她实在忍受不了了,就高呼:“我要告你们!我要背着绳子去北京,向毛主席告你们!”。结果遭到更凶狠地毒打,直到被打得叫不出声音来。旁边的知青们一个个心在滴血,双手在颤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暴行,无法救自己的同伴。
同时,李肃仁和他的“民兵”们又去各处搜寻,要抓出今天组织唱歌的人来。他们把知青龚联宇、唐天生、孙世杰、陈明昍、潘在根等五花大绑,一阵疯狂地殴打,押到会议室去。 同时,这伙人又冲进坡地下面一男知青寝室,抓住知青马子璋。他们用匕首对他接连刺杀了七刀,使其血流如注,休克过去。他们夹持着他,拖到会议室,继续批斗、示众。直到后半夜,农场医生蒲显夫来处理伤口,他的鲜血已经将长裤浸饱干硬,根本脱不下来,医生只好用手术剪刀把他的裤腿剪开。 李肃仁还准备对-女知青,农场革委会委员朱登树下毒手。派人四处搜寻,最后,冲进另一间女生寝室里,找到了正卧床生病的朱登树。经她反复解释,一旁的女知青也极力证明,才幸免这场劫难。搜寻者还不解气,说:“怪了,怎么会病在这里?”。
农场知青本讲文明,平时要进女生寝室,都要事先喊名字,等里面的女知青出来。那天,突然遭遇如此野蛮行径,住在里面的女知青们都吓坏了,某某女知青曾是群众组织勤务组的头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吓得往床脚下钻。 李又派人来到关“集训队”“罪犯”的房间,将已经被关押的胡义迁双手反剪,捆绑起来,推到会议室的乒乓桌上,再次拳打脚踢批斗,逼他承认是今晚唱歌的组织者。其中,有人(林邦清)暗暗从后面将他的双腿使劲一抱,使他突然失去重心,从高台上猛然头朝下倒栽于地,欲将他置于死地。这样的手段,如此反复整了三次。旁边的知青们只能惊愕,胆寒而噤声。 紧接着,李肃仁向拖木沟(地方区政府)打电话,声称:农场发生了反革命暴乱,要求他们派武装民兵来镇压。
不久,区上派来了一批彝族持枪民兵。他们一点也不了解情况,按照李肃仁的要求,一上来就对被捆绑的知青一阵拳打脚踢,并进一步勒紧他们身上的绳索,致使他们骨骼嘎嘎响,疼痛钻心,手臂都快被折断。 而后李肃仁宣布知青的元旦联欢晚会为“1.1反革命事件”。 从此,农场笼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关押、囚禁、捆绑、吊打,戴私制刑具、刑讯逼供知青,侮辱、惩罚时时发生,五道箐农场阶级斗争的盖子,就这样血淋淋地揭开了,一幕幕卑劣荒诞血腥惨剧在五道箐上演。100多名知青中陆续被关押进“学习班”、“集训队”的,前后共50多名。知青们遭受刑讯逼供惨不忍睹。 李肃仁指示:“如不交待、不坦白,就狠狠地打。要打在看不见的地方,不要打起外伤,可以打起内伤”。不然,“群众看见打伤的地方不好,会同情他们”。“不要弄断手杆脚杆,弄断手杆脚杆,以后他们翻案有依据了。” 每次交待或批斗会前,“罪犯”都要遭毒打、拷问,并威胁:“如不好好交待表现,下来要打得更凶”。事实上,即使“好好交待坦白”的,只要不如李肃仁的意,下来要被打得死去活来。 在集训队里,平时被押解着干超重体力劳动。稍有怠慢或体力不支则受拳脚、棍棒、树条毒打或罚跪、站喷气式。即使倒地或倒在水沟里,拖起来继续受罚。夜晚绑在床上。 知青龚连宇、宋良虎经常被戴背铐睡觉。被定为有重大问题的知青受刑讯更重。
为了不被打伤(特指内伤)、打残,为了避免或减轻折磨,知青们被迫接按照诱供,接受强加的罪名,胡乱编造罪行,接受和添加不实之词。他们情愿被拘捕,进公安局的看守所关押,情愿判刑劳改,以逃避五道箐农场集训队中更惨的迫害,逃避难以忍受的折磨。 小小农场竟然整出“1.1反革命事件”;“反革命强奸凶杀集团案(罗案)”;“反革命收听敌台案”;“反革命偷盗集团案”;“王世雄现反集团案”;“造反派坏头头”;“王天柱畏罪自杀案”……200来人的地单位,就有八人被打入监狱,有的被关押长达十年之久。 已无任何敢反对李肃仁的声音。所以形成了“罗案”、“收听敌台案”、“王世雄现反集团案”……。王天柱、万天忠、邓清元、刘继涛、李良智等知青最先69年底就被关押进集训队。
“1.1事件”是农场“清队”的转折点 从此,抓人、打人就成了家常便饭,李肃仁只要看谁不顺眼,就派人抓把他起来,一阵毒打,投进“集训队”。知青们都敢怒不敢言。 一天,知青周心泽上山拖木料回来,累得筋疲力尽。他突然看见会议室的外墙上贴出大字报:《周心泽还稳起、稳起》。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一群事先准备好的打手掀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被拖进会议室。李肃仁马上召开批斗大会,宣布周也是“罗案”强奸集团的罪犯,抓起来,关进“集训队”。 周心泽平时就比较善良、胆小,他心想,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可以当着全场群众把事情辨别清楚。他要求当场拿出证据来。李肃仁就问:“要是我拿出了证据,你说,怎么办?”周答:“有证据,我愿枪毙!”李老羞成怒,冲过去对他就是几拳头,说:“今天老子就打了你,又怎样?”并宣布:我就是要用拳头打坏人。接着,一群人也冲过去对他一阵狂揍。李宣布:农场今后就是要搞“逼、供、信”。对坏人就是要“我逼,你供,我信。”
事情回到1968年秋。农场两派群众在毛主席、党中央“大联合”、“革命委员会好”的号召下,驻场军代表做了许多工作,终于实现了大联合,成立了大联委。并积极筹建农场革委会。形势逐渐好转起来。 农场两派群众原本对立就不严重,从未发生过武斗,只是观点不同有过争论。大联委成立后,积极从事团结工作,恢复了各个生产队、小组,将知青和老工人编在一起,便于接受“再教育”(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和感情交流。制定了劳动纪律、作息制度,成立了各种专业小组,恢复了生产,修缮房屋、修复发电站、种蔬菜、大挖果树窝子种果树,恢复伙食团等等。 知青们还办了墙报,积极投稿,写诗作画,表示要努力建好新农场,等待转正定级,成为一名正式的农业工人。
1968年底,螺髻山上的原始森林突然发生大火。大联委在军代表和农场老领导李德保的带领下,发动全场职工,全力以赴上山扑救。农场原对立的两派群众,现在已经不分彼此,团结一致,不畏艰险,拼死扑救,谱写出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真正体现了大联合的力量。 大联委又决定通知外出的知青、干部、职工尽快返场,并派出农场的解放牌汽车去成都、南充(据司机陈胖子说,南充知青上车时打闹,他即将汽车空车开走了。未能接到南充的知青们。看来,陈司机在扯谎。),将他们接回来。提出了“建设新五道箐农场”的口号,很得人心。两派群众都逐渐消除了前嫌,每天正常的出工、学习。人们对农场的未来都充满了美好的期望。人心逐渐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了。 1969年7月,农场革委会在历尽种种磨难后,成立了。 不久,李肃仁提出搞“清队”,他将原来两派群众组织的头头聚在一起,天天学习,要查农场阶级斗争的动向。 他提出,要揭发大案、要案。大家认为女知青罗桂英之死案,应该深查,各人都说出不同的疑点。
胡义迁提出,罗桂英上吊自杀前一两天,他看见有两个外来的陌生青年--外号叫“土匪”、“李烂”的,在她们的寝室里面吃饭,怀疑是不是这两个人侮辱了她,她才去自杀的。 而李肃仁总想把罗桂英死亡案定为:“反革命轮奸、杀人集团案件”,把罪犯圈定在农场内部一批知青头上。他说:胡义迁提供的线索,是想转移大家的注意力;是要“捂住农场阶级斗争的盖子”。他甚至说,“胡义迁可能就是凶手哦。”
(后来事实证明,女知青罗贵英死亡的当天,胡正出差在昭觉,不可能作案,这才罢休。)
人们还认为:罗桂英自杀前曾经与男知青麦建中耍朋友(谈恋爱),会不会他们发生了两性关系?后来麦又不愿与她好了,她因委屈,一时想不通才去自杀的?甚至在埋葬罗时,人们还看见她的尸体肚子鼓胀,怀疑是不是已经有了身孕?李德保(农场党委书记)的夫人刘大育又发言说:她家与罗就住一幢房子,有一次看见她们(罗桂英和郭玉清)在厕所里丢月经纸。认为,不会怀孕吧?……群众都在积极提供线索,猜测案情。 而李肃仁自己的心中已经想好了“案情”,他对那些凡事与他设想不一致的议论都一概排斥、打击。他发动一些人,放出谣言说:刘大育是地主成分,有问题……。这使她十分气愤。
李肃仁一心要搞出大案、要案来,而胡义迁则认为农场的群众政治背景都比较清楚,知青都很年轻,不会有大问题的,最多是某些人犯有错误,那是“斗私批修”,教育的问题。 这样他们之间就形成了分歧。 李又认为,农场是派性掩盖了阶级斗争。 而胡认为,通过前段时间军代表和大联委做了许多艰苦的工作,农场的两派群众对立情绪已经消除了很多,两派组织都已经撤销,群众已经比较团结、融洽了。况且,革委会已经成立了,两派都有群众代表参加进去,革委会的威信很高。农场当时的形势,不是“派性掩盖了阶级斗争”的问题了。若李还要坚持这样搞,那就是“重新挑起派性,制造群众对立”,就是“挑起群众斗群众。” 李还是坚持他的看法,认为当前,两派头头天天处在农场,就威胁、压制了群众对重大问题的揭发。于是,他就将原两派群众组织的头头:知青胡义迁、陈顺华、黄伯森、孔繁臻,老工人唐昆仲、陈远前等六人送去昭觉,进州革委学习班,与群众隔离起来。当时,孔繁臻还幽默说:“面对面的揭发”不成功,现在要搞“背靠背的揭发了”。
1969年10月,送走了两派头头后,李肃仁自己留下来发动群众,揭发农场的大案、要案。 两个月后,李肃仁提前把胡义迁单独从昭觉学习班抓回农场。
此时,李肃仁已经组织起了“民兵”、设立了“集训队”(土监狱)。他抓了刘正生、李良智、邓清元、万天忠、麦建中、王天柱等六名知青,关押进去,但还没有揭出什么大案、要案来。胡回农场后,听到农场的“清队”运动已发生了打、骂人、威胁、关押人的情况,就以个人的名义,向凉山州革委政工组写了一封信。信中反映了这里“清队”中出现的问题,希望上级派人员下来调查、纠正。
12月20日晚,胡义迁刚回到农场,知青邓幼伟就一人来到胡的寝室。他说:“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胡想了一下说“哦,12月20日,三年前知青成立组织的日子嘛(12.20红卫兵造反队)”。邓就说:是呀,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哦。现在我们落得如此的结果,真是不服气哦。又说,现在李肃仁想邀他进入革委会工作,问:去,还是不去?胡马上答:“去!以后李肃仁搞什么坏事,你就可以告诉我。”
12月31日,李肃仁召开对“坏头头胡义迁”的批斗大会,李说要拿出胡的“钢鞭”来(过硬的犯罪证据)。胡说:不怕。请拿出来吧!于是,李就叫邓幼伟出来揭发了上述事情,问:“有没有?”胡答:“有。”“那是我对你不信任了,才这样做的。”(今天想来,“钓鱼执法”绝不是现在的发明,原来早已有之呀!) 李又问:你为什么要告革委会的黑状?接着就拿出那封信来,说:这就是证据。胡一惊,心想,这是寄给上级革委会的挂号信,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呢!?但胡也坦然地承认:是的,是我写的。我这是向上级领导机关反映你在“清队”中违反政策,乱搞的事实。(至今,也不清楚,这封向上级领导机关反映情况的信件,怎么会落到被反映人的手中了?) 在当天的批斗会上,李肃仁的几个“民兵”对胡动手打了,胡还是不服。知青中又有人提出抗议。批斗会也就草草收场了。只是把他关进了“集训队”。胡从此失去了人身自由。 紧接着的第二天,元旦节,1970年1月1日,就发生了上述五道箐农场“反革命1.1事件”。

(晓歌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