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冻土与解冻的泪——《远去的知青点》观后
来源:原创 作者:费凡平 时间:2025-06-12 点击:

记忆必得附着于媒介的舟筏方能穿越时间长河。 此片的珍贵,正在于其摒弃了纪念碑式的激情高蹈,亦非私密絮语的情感宣泄。它以近乎人类学田野考察的冷峻目光,凝视着瑷珲知青点残存的斑驳墙壁、大罕公路的原始辙痕、江水中打捞木材的小船……这些静默的物证,在韩自力的镜头下获得了人类学“厚描述”的分量。它们不仅是物理废墟,更成为记忆的拓扑学图谱,标记着瑷珲一队所有知青的个体生命,如何在宏大叙事与严酷自然的夹缝中挣扎、刻印。

人类学意义上的“厚描述”,是指物体的宽度与厚度。在该片中其呈现的旧物质已经不是记忆的背景,而是记忆的能动参与者。通过记录这些即将消失的物质痕迹,作品完成了一项文化抢救工程——它保存的不仅是知青历史,更是一种特定时期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语法。 当数字化记忆越来越虚拟化时,这种对物质性的坚持反而显得尤为珍贵。 尤其令人震颤的是韩自力对记忆时空的精妙编织。当白发苍苍的知青,颤巍巍立于如今已化为江畔花坛的旧址前,过去与现在这两种时态被骤然并置、重叠、对话。昔日的热血青年与今日的垂暮老者,在同一个地理坐标上完成了令人心碎的对视。这“双时态”叙事,无情地揭示了时间与生命的流逝,却又因影像的魔力,让消逝的青春身影在当下获得了一次悲怆的“复活”。 记忆于此,不再是尘封的档案,而是此刻与往昔永不终止的磋商。 瑷珲——这个深嵌于冷战锋线上的边陲之地,赋予知青命运以独特的地缘张力。作品清醒地呈现了知青们“知识青年”与“边境战士”的双重身份烙印。当个体的悲欢被悄然编织进国家安全的宏大经纬,其命运便拥有了更深沉的悲剧性与史诗感。韩自力以不动声色的镜头语言,将这种特殊境遇下的集体生命形态,转化为理解国家治理微观肌理的珍贵切片。

值得深思的是,《远去的知青点》对记忆多样性的包容态度。它没有试图构建统一的记忆版本,而是通过不同知青的命运分流(上学、参军、招工、病退、返城等),展现记忆的复数形态。这种处理契合了当代记忆研究的重要转向:从追求记忆的“真实性”到承认记忆的“建构性”。每个知青带走的是略微不同的瑷珲记忆,正是这些差异化的记忆碎片,才能共同拼贴出那段历史的复杂全景。

《远去的知青点》这部作品留下的最大启示或许是:记忆的保存需要专业技艺。当最后一批亲历者逐渐老去,如何将个体记忆转化为文化记忆,如何将情感体验升华为历史认知,这需要韩自力这样的“记忆匠人”——他们掌握着将生活经验转化为文化文本的特殊技艺。在这个意义上,《远去的知青点》不仅是一部纪录片,更是一部关于如何保存记忆的元记忆文本。
当影像中的知青点逐渐远去,它却在文化记忆中获得重生。这或许就是所有优秀记忆作品的终极悖论:只有承认消逝,才能真正留存;只有保持距离,才能看清全貌。 《远去的知青点》以其独特的记忆诗学,为这个时代提供了一面对话历史的镜子——在这面镜中,我们看到的不只是过去的倒影,更是现在与过去那永不停息的对话。 当视频最终落幕,我惊觉眼眶早已湿润。这泪水的源头,并非仅仅源自感伤。它源于一种更深层的生命共振:在AI技术赋予旧照动态呼吸的瞬间,在那些被岁月风霜销蚀却依旧坚挺的物证面前,在韩自力无数次重返瑷珲的执着步履里,我触碰到了一种抵抗虚无的力量。 这泪水,是冰封记忆被暖意技术解冻时融化的水滴,是数字时代对血肉经验迟来的深情回响。 韩自力,这位执着的“记忆匠人”,以其独特技艺完成了对个体经验的淬炼与升华。《远去的知青点》它昭示着:在信息奔涌的狂潮中,唯有以考古者般的虔敬与冷静,深入历史冻土,打捞那些具体而微的生命痕迹,并以新的媒介赋予其温度与动态,才能让记忆真正抵抗时间的销蚀,让我们在冰冷的数字之海中,依然能触摸到属于人的温热与生命质感。
(责任编辑 晓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