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书房

来源:凡夫夕拾 作者:费凡平 时间:2025-05-12 点击:

 
走出书房
费凡平

      我一直喜欢看书,从小就梦想有一间自己的书房。

      人到中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一个小天地一一书房,书房里藏书不多,看看还是足够的。

      于是,我把书房间临窗墙边耸立的那一排书橱,称之智慧的森林。

      每天清晨与黄昏,我喜欢独自在林中小道蹒跚独行。

      我一直觉得这智慧的森林很神秘。它那浓浓密密的树荫,让我可以戒除浅薄的浮躁;那森林深处清亮的泉水,能洗涤我心灵的杂质。偶尔掠过一阵微风,吹落一颗智慧的金苹果,捡起它,让我有种豁然释怀,咀嚼不尽人生的滋味……

      一介平民,想拥有一间独立的书房,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北大荒插队回到上海,我与父母一起蜗居在四川北路的永丰坊,一间只有六平方米的亭子间,既是我就寝的卧室,又兼作我的书房。

      80年代初,我成家了。在这座城市里我仍是个住房困难户,小小的亭子间岂能成为婚房?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终于把朝南的前楼作为我们的婚房,而他们就蜷缩在不足六平方米的小亭子间。成家,本该是幸福的,可是大房间全家都要在此生活,无法放置书橱和书桌,没有了独立空间,我有些失落,梦又一次在新婚之夜破碎了。

      无奈之下,一间只有两平方米的卫生间,我硬是塞进了一张我从黑龙江带回的破书桌。

      等全家洗漱完毕,两平米的卫生间,瞬间变成我看书写作的“书房”。抽水马桶成了我抽烟时最大的烟缸,挂在这里的毛巾,第二天浸透着烟味,小小的窗户,简直成了烟囱……

      我的书房梦,开始在卫生间延续。

      卫生间如此狭小,我蜗居于此,仍自得其乐。我称“书房”为“—步斋”,我的获奖作品《大青马》就是在“一步斋”诞生的,我被戏称马桶间里出来臭作家。臭是调侃,不入流,才是真。

      《大青马》刊出即被选入八十年代散文选,随即又被上海广播电台编成配乐散文由陈淳朗诵播出。

 

 

 

 

      余秋雨看后,这样写道:费凡平至今写得最好的作品仍是那篇以他下乡的边境村为背景的《大青马》。文学领域中写人与动物感情的作品所在都有,但这篇《大青马》因为有这么一个特定历史时期无数青春的荒原做背景,也就有了它别具一格的意义。这篇作品的结局是一个大悲剧,大青马最终还是倒毙在一种更大范围的敌对关系中,它本来已经不经意地承担了局部消除人间敌对关系的使命,但还是成了人类争斗的牺牲品。这是这篇作品很值得人们玩味的所在……

      “一步斋”虽小,读写间亦苦中有乐。

      人到中年,搬了新居,终于有了这间属于自己独享的书房后,我就像迷恋森林一般,大都时间都泡在这里,读读,看看,写写,乐此不疲。

      书房也攫住了我的心灵与全部情感。

      春天,我在书房里,泡上一杯西湖龙井,看着梭罗的《瓦尔登湖》,窗外的空调机上斑鸠在不停地鸣唱,我犹如在原野上徜徉一样,让枯寂的心,与梭罗一起享受起晨光的轻抚;夏日,我喜欢捧着《老人与海》享受着空调送出的冷气,自己仿佛蜇住在古巴哈瓦那的海滨,听着阵阵浪涛的喧响,在与海明威进行一场有关毁灭与打败对话;秋夜,我读着《猎人笔记》就像是踏上铺满月光与落叶的幽径,跟着屠格涅夫去寻觅秋的韵致与悲壮;冬季,这个书房就像有一堆暖暖的精神篝火,照耀我去拾回遗落在冰雪荒原上的人生之梦……

 

 

      很长一段时间,书房在我眼里,极似一座孤独的城堡,我身居闹市,耳边的市井喧嚣,总是远远隐退;书房,又极似一座炼狱,炽热的地火在此升腾,深夜,我的灵魂经常在铁砧上受尽锤打。

      我寄情于这座城堡与炼狱式的书房。曾经希望有一天,我能在这间书房里,写出自己的更多好作品,出版后可以陈列在书房的书橱里,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我开始变得越来越少看书阅读了,不知不觉中,那书橱中许多书几乎成了摆饰与门面。

      记不清是哪一天早晨,仿佛是在一夜之间,这个充满诱惑的书的森林世界彻底发生了变化,许多像我一样热爱阅读写作的朋友,纷纷背叛了自己。

      惊觉变局始于某个梅雨季。昔日的媒体朋友,纷纷成了今天网红主播,每天在带货直播;昔日的老友,一夜之间辞掉工作,开始用视频的方式行走大江南北……

      《人民文学》在找网红董宇辉吆喝卖杂志,作家余华出新书要董宇辉为其推销。也许用不了多久,出书将全部自费出版,出版社是否连稿费也会取消?前几天,南京的《金陵晚报》刊登了一则声明:从今年五月起刊登在副刊的作品,不再发稿费,紧随其后,河南的《京九晚报》,也刊出不再发稿费的声明,这是一个信号,抑或更是一种趋势,纸质书刊的寒冬无疑已经降临。

      一个全新的数字时代开始了。

      我在《山海经》封面的饕餮纹里,突然读懂数字时代的生存密码。老子骑青牛出函谷时留下的五千真言,与程序员在子夜提交的代码,原是同一条河床里的智慧金沙。

      当自驾车轮碾过318国道的经幡,无人机镜头下的冈仁波齐峰,正将《大唐西域记》的残章改写为4K超清纪录片。那些遗落在沙漠的足迹,原是活字印刷术在数字荒漠的新生——每个脚印都在戈壁烙下二维码,等待卫星重新编译文明的信号。

 

 

      社会在蝶变,难道,他们都不再喜欢蜗居在书房,在书中找到人生的方向?他们纷纷在带货直播,在做短视频,难道,他们都在构造一座新生代的森林?!

      我的心不由得震动了,我不是也有过在书房里困惑的刹那吗?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责怪别人背弃书房走出森林呢?那些日子我一直徘徊在漫长的冬季,在密密匝匝的森林里,寻找芳草,找到的却是无奈。

      其实,我们人类的祖先,不就是走出了森林后,才有了由猿到人的一个伟大的飞跃吗?

      充满季风的海洋在召唤着每一个人,一种隐隐的骚动,开始在我迟暮的心灵里复萌。

      面对现状,我必须与时俱进,于是,我也走出了书房,开始自驾,走向西藏,走进沙漠,走向边寨,边走,边看,边写,几年前,我推出了自己的公众号一一《凡夫夕拾》,把自己每次码出的文字留在了互联网上……

 

 

      当我在纳木错湖畔点燃起篝火,那跳动的火星与《凡夫夕拾》公众号的阅读量同频闪烁时,我忽然彻悟:文明从来不是困守青铜器的祭坛,而是流动的液态金属。

      那些被遗弃在书橱的典籍,正在元宇宙中重生为非同质化代币藏品;直播间里的敦煌飞天舞,何尝不是壁画在光纤中的涅槃?我在可可西里拍下的藏羚羊群,其奔跑轨迹恰似甲骨文向矢量字体的进化史。  

      暮色中,我打开车载音响,鲍勃·迪伦的嘶哑声线惊醒了放在右座的《东坡志林》。词稿中的墨迹突然游动如蝌蚪,在挡风玻璃上拼出“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新解。远方的雪山轮廓线,原是书房里未完成的逗号,等待每个出走者在天地间续写新的语法。

      这些年的行走,有不少人建议我把这些年留在公众上的亲历与思考合集出版一本书,我自认出书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在大地上留下的那些足迹,其实就是我一本最真实的无言书!

      快节奏的自驾旅行,也让我明白了,人生真正的灵芝,不是在城堡里,不是在书房中,而是在一个全新生命信息的命题里!

      走出书房,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

      绿,是生命。蓝,同样也是生命之源。古稀之年,我迈开双腿,走出书房,走出书的森林,这也许正是我生命的又一次飞跃!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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