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当代学者长篇小说的大学书写

我把在高校从事学术与教学的学者创作的小说，称为学者小说，这种称谓与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学者散文”有异曲同工之处，主要基于创作者的学者身份和学术造诣，人们又将他们称为学院派小说家。在中国现代文学的发生与发展进程中，似乎并没有学者小说之说，诸多有学者身份的学人也都从事小说创作，如鲁迅、郁达夫、郭沫若、许地山、废名、茅盾、施蛰存、老舍、沈从文、钱钟书……然而，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中，在学科分工越来越细、高校教学与文学创作分道扬镳中，学者从事学术研究，小说家从事小说创作，学者与小说家几乎成为不同身份的两类。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社会的发展、观念的开放、文学的兴盛等，渐渐出现了一些学者小说家，他们身在学界却也创作小说，如凌力、马瑞芳、格非、汤吉夫、王晓玉、袁开业、曹征路等，让当代文坛更多了一些书卷气和哲理味。随着中国当代文学的不断发展与繁荣，诸多学者加入了小说创作的行列，如郭小东、傅瑛、黄书泉、杨剑龙、胡经代、相南翔、肖瑞峰、朱晓琳、石杰、阎真、张柠、尹平、王刚、晓苏、朱志荣、王宏图、廖四平、史生荣、裴文、黄梵、石新民、姜玉琴、路文彬、袁萍、万燕、倪学礼、葛红兵、徐兆寿、廖梅、张生、骆平、房伟、刘业伟等，这已成为当代文坛的一种文学现象。他们大多在高校任教，既从事学术研究与教学，又参与小说创作，尤其对于大学生活的长篇小说书写，成为当代文坛一道靓丽的风景。
一、

“大学是最高的学府，这不仅仅因为在教育的制度上，它达到了最高的一个阶段，尤其在人类运用他的智慧于真善美的探求上，在这以探求所获来谋文化和社会的向上发展上，它代表了人们的最高努力了。”大学是培养人才和精英的高地，通过大学教育为社会培养各方面的人才，大学生在接受大学教育过程中脱胎换骨不断成长。经历过大学生活又在高校从事教学科研的学者们，先后以自我经历和大学生活为素材，创作出反映大学生成长的长篇小说，展现出大学校园生活的风采与丰富。在大学成长小说中，有的写出成长过程中的理想追求与坎坷命运：袁越的《大学梦》通过陈辉、童华亮等大学生的理想与追求，描写了大学生在人生理想追求中的不同境遇，呈现出在实现大学梦过程中的信念与命运。汤吉夫的《朝云暮雨》以男主人公陈晖毕业上海某大学后分配到H县师范学校任教，通过其在历史变迁中的遭际与挣扎，再现了知识分子在特殊年代的坎坷经历与人格坚守。金岱的《晕眩》叙述大学生乔启隆的人生追求与成长经历，从发奋苦读，到竞选班长；从追求女同学欧衫，到竞选系学生会主席；从发表论文的一鸣惊人，到毕业分配去偏远地区，塑造了极端自我却被世界欺骗的晕眩者。叶炜的《大学.com.城》以“故事新编”和“朝花夕拾”的方式，讲述了9位大学生的校园生活，在叙写他们的理想与追求中，也演绎出浪漫爱情和迷惘青春。叶炜的《踯躅》通过主人公陈敌从农村踏入高校的成长经历及与三位女性的情感纠葛，反映了当代青年知识分子的物欲追求与精神困境。廖梅的《象牙塔下》描写青年历史学者林健康的奋斗与成长，农家孩子林健康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成为备受瞩目的青年才俊，却因直言不讳的批评而得罪了要人，同事们怕惹火烧身远离了他，妻子与他感情破裂分道扬镳。晓风的《湖山之间》以东海大学为背景，主人公杨小倩从山区来到西湖畔读书，她成为985大学的学生辅导员，在事业和爱情追求中，经历了种种磨难与困境，却始终保持本色奋力进取。姜玉琴的“粉粉三部曲”以知识女性的成长与奋斗为主题，再现了女性命运与高校生活：《粉色蝴蝶》描写大学教师李粉的成长历程，从少女到成年、从家庭到社会，在悲欢离合的人生故事中，呈现女性化蝶的艰难历程。《纸月亮》通过大学教师李粉的视角，以李粉、苏紫、小雪、素素、柔柔等女性在爱情、事业的坎坷历程，展现出女性命运的不幸与遭际。《断翅》以李粉的人生经历，演绎香山大学校领导与教授的人生故事，呈现了高校生活的生存与奋斗，揭示出知识者复杂而矛盾的情感世界，正如评论者所说：“她将笔触伸进女性，尤其是知识女性的成长过程和生存空间，毫不回避地袒露其中的困境和隐痛。”

学者小说家在描述大学的成长故事时，也常常呈现成长道路上的误入歧途，导致了人生的挫折与悲剧。纪华文的《迷途》以女大学生跳楼自杀为引子，揭开论文买卖、校外同居、索贿受贿、出卖肉体等黑幕。金岱的《侏儒》叙说大学教师文仲从农场回城，读了研究生后当了大学教师，岳父蛮横、岳母懦弱、妻子昏聩、妻弟流气，他想摆脱这种生活环境，导师女儿钟羽英对他有爱慕之心，学校收到对文仲喜新厌旧的举报信，塑造了思想觉醒、缺乏行动的“侏儒”。骆平的《红城》中自尊内敛的女大学生简微红，向同学隐瞒了其家境贫寒的现实，甚至将农民父亲视作卑微与耻辱，她遇到了从欧洲留学归来的教授佟槿栖，成了佟槿栖的情人，走向内心的崩溃和灵魂的毁灭。叶炜的《大学.COM.羊》以师范大学外语系女大学生方子寒的遭际，演绎了一幕走向坠落的故事。方子寒因家庭贫困去做家教，遭到男主人的欺凌而失身，她爱上了年轻博学的教授汪洋，却因不是处女遭到遗弃，她去广告公司实习，又遭到公司副总胡天笑的玩弄。大学成长故事中，还有专注于男女恋情的描写：袁越的《大学恋》以女生宿舍五位女学生的恋爱故事，展现出女大学生不同的情感遭际与精神追求，呈现出当代大学的生活画卷。袁越的《大学樱花雨》以复旦大学为背景，以日本留学生龟井雄一郎、山川丽子为主，描写了中日学生之间的友情、爱情，以及由于观念和文化的差异所产生的矛盾冲突。马瑞芳的《蓝眼睛·黑眼睛》以瑞典留学生马尔克和中文系女生丛雪的爱情故事，呈现出中外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伦理观念的冲突，反映1980年代初大学的校园生活。

在大学成长故事的描写中，学者小说家们以亲历的记忆回眸大学人生，以充沛的激情演绎人生理想，以深邃的眼光揭示误入迷途，以温馨的笔触讲述爱情故事，展现出当代大学生活的丰富与复杂。
二、

马瑞芳教授在长篇小说《天眼》的代后记《从〈蓝眼睛黑眼睛〉到〈天眼〉》中说：“我始终生活在知识分子之中，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了科研任务，我把对知识界的观察记到几十本‘儒林生活札记’中，作为创作素材。”马瑞芳将其创作的三部长篇小说冠名为“新儒林系列”。在学者长篇小说创作中，诸多作品成为当代新儒林的写照，描写当代知识分子的生态与心态，呈现知识分子的争斗与倾轧，剖露知识分子的精神与灵魂。

在新儒林生活的描写中，学者们描写知识分子的拼搏与拯救，呈现出高校知识分子的生存境遇和理想境界。马瑞芳的《感受四季》通过三位女学者的奋斗拼搏，在事业追求、爱情生活、人事纠葛等方面，演绎现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与精神史。骆平的《蓝桥》中从事考古学研究的大学老讲师汤禾米，得到电视台风情万种女记者柴绯的钟情，在其支持下努力在权威期刊发表学术论文申报副教授，揭示出知识分子的情感经历和奋斗历程。路文彬的《你好，教授》中功成名就的中年知识分子戈德远，他有冷漠的妻子、辍学的儿子、痴呆的父亲、贴心的情人，自己努力摆脱名利场的追逐，走上挽救家庭和自我命运之路。黄书泉的《大学囚徒》以南方大学教授水清浊的人生经历，在一起轰动省城的官商腐败案中，揭示出学术腐败对知识分子人格、精神的诱惑与摧残，以水清浊辞去教职到山区办学实现灵魂救赎。阎真的《活着之上》讴歌志存高远的聂致远坚守知识分子道德底线，他从考入大学到攻读博士再到高校任教，始终坚持学术真理远离铜臭之气，坚守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

在新儒林生活的描写中，学者们描写知识分子的争斗与倾轧，揭示高校名利场上的纠葛与沉沦。马瑞芳的《天眼》通过大学“金陵新十二金钗”，刻画了知识女性错综复杂的精神世界；通过大学“金陵九大名士”，展现出现代“新儒林”的众生相。格非的《欲望的旗帜》以某大学哲学系一次重要学术会议前夕，大会主席贾兰坡教授跳楼身亡，贾教授的弟子宋子衿精神分裂、曾山两次离婚陷入自我怀疑，写出知识分子的灰色生活和精神困境。黄梵的《第十一诫》通过齐教授与青年学者姜夏，写出了知识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铤而走险，呈现出大学内的道德沦落与灵魂扭曲。史生荣的《大学潜规则》以大学青年教师曹小慧、申明理、门亮、朱雪梅等，在大学潜规则中的挣扎、犹疑、依附，在男女情感纠葛矛盾中，揭示了知识分子困窘中的挣扎、追求与苦痛。石盛丰的《教授横飞》以因未评上教授的教师侍郎猝死，却在其死不瞑目时宣读评上教授后居然睁眼下床，在荒诞的情节中写出高校职称评定的复杂与荒唐。朱志荣的《大学教授》中狂妄自大的张渊之在国学大师侯永昌的提携下，在中文系占得一席之地，却与教授刘摩、范英俊、侯华矛盾不断，再现知识分子生存状况，勾勒人物心态、针砭大学时弊。王刚的《关关雎鸠》讲述了大学校园的情感纠葛，戏剧文学系闻迅教授获得了女教师岳康康的青睐，学生刘元却对岳康康十分仰慕，嫉妒中的刘元将闻迅与岳康康的“艳照”发到网上，在一幕校园风波中揭示出知识者的灰色灵魂。叶炜的《大学.com.狼》中的作家王闲云发现妻子红杏出墙，他在捧红了年轻貌美的晚报记者周轻盈后却遭遗弃，他在省城师范大学做了兼职教授，却又遭遇到大学职称评定、研究生招生、权力之争等学术腐败，小说在情感背叛中揭露出高校的另一面。

史生荣的小说，大多揭示大学负面现象，“彻底解构和颠覆了象牙塔的神圣与教授的崇高”，“还揭示了当今大学内管理体制的弊端、学术的腐败、知识分子的人格缺陷、人文精神的缺失等问题”。史生荣的《所谓大学》描写大学科研处长朱增泉教授应聘副厅级领导，癌症晚期的妻子嘱托其妹续嫁姐夫，朱教授却另有情人女教师杜小春，在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中，揭示出知识分子对权与欲的追逐。史生荣的《所谓教授》以教师刘安定发表论文加署校长名字，与校长联合担任攻读在职研究生的某领导的导师，刘定安因此晋升教授职称、当上校长助理，揭露出高校的学术腐败、权钱交易。史生荣的《教授之死》以大学教师东学潮攀附权贵，成为校长的科研打工仔和追随者，官位职称权势节节攀升，爱情和事业双丰收，在贪得无厌中积劳成疾而猝死。阿袁的《鱼肠剑》以善良聪慧的孟繁、风骚精明的吕蓓卡、老实本分的齐鲁三位女博士生之间的勾心斗角，展现出高校女性的人生追求与生存困境。阿袁的《师母》以三位师母为主角：系主任的夫人庄瑾瑜、古典文学孟教授的夫人鄢红、外国文学沈副教授的夫人朱周，在女性之间的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中，揭示出高校学术生态的弊端和学术人格的沦落。阿袁的《上邪》以三对男女婚外情的故事，演绎出知识分子的情感纠葛。中文系副教授孟渔爱上了颇有才情的朱茱，导致了朱茱与丈夫的离婚。哲学教授汤弥生与助教姬元博士有了婚外情，汤弥生的妻子资料员小喻容忍了丈夫的出轨。孟渔和姬元在香格里拉相遇，他们虽在一起生活却整日只吃饭喝茶看天。“阿袁最擅长的题材，当属高校师生男女间暗香浮动的情感故事，男男女女之间的时时猜忌、处处防备、竞争较量，从来都是在亦正亦邪、亦庄亦媚的言谈举止中暗暗进行，婉转含蓄、欲说还休”。

在大学新儒林故事的描写中，学者小说家们以驾轻就熟的笔触描写知识分子的生活，勾勒出了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形象，或拼搏追求保持独立人格，或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展现出当代知识分子的人生百态和心理性格。
三、

在谈到高等学校行政权力的局限性时，张德祥先生说：“在高等学校中，学术权力具有局限性的一面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行政权力就是尽善尽美、无懈可击的。事实上，行政权力也有其显在的短处，这可以从它的组织行为特征和组织目标取向等两个方面得以证实。”在学者的大学书写中，对于高校行政权力角逐与短处的揭露，对于高校行政权力改革与困境的书写，成为主要的两种倾向。

学者们以对于大学体制与生活的熟识，生动描述大学的权力角逐与权势掌控，表达了对于高校现状的揭露与思考。汤吉夫的《大学纪事》描写在大学合并风潮中，新任校长何季洲要把H大建成国际一流大学，不惜代价申报博士点、引进明星、投巨资做广告，酿成学校弄虚作假成风、教学和科研质量下降。金岱的《心界》讲述文学院总支书记聂怀基与两位学生许白波、尚明的故事，聂怀基重利轻义谦卑忠厚，却因未能晋升正教授而病故。许白波精明世俗唯利是图，最终晋升副厅级省报总编。尚明温和善良循规蹈矩，最后竞聘出任文学院院长。纪华文的《角力》围绕申报硕士点、遴选副院长的争权夺利，揭示河州学院学术腐败与官本位现象，也刻画了袁枫、李平等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形象。郭小东的《非常迷惑》，围绕一部学术遗稿的追寻，揭露高校的学术造假、肮脏交易等黑幕，大学教师刘兴桐窃取别人的遗稿，成为了教授和校长，把握权力有恃无恐。朱晓琳的《大学之林》以九州大学外语学院院长职位的遴选，在英语系主任俞道丕与日语系主任薛人杰的明争暗斗中，揭露了学术造假、师生恋、高价引进院士、年青教师走穴、研究生购买论文等，揭示出大学之林的乌烟瘴气。老悟的《教授变形记》中锦海大学人文社科部主任皇甫钟贤教授，他不学无术、以权谋私、诲淫诲盗、徇私枉法，因犯有调戏妇女、贪污挪用索贿、间接致人死亡等罪被判刑。老悟的《招生办主任》中锦都市招生办主任汪得勇，为非作歹、巧取豪夺、权色交易、腐化堕落，揭示了高校招生的乱象和弊端。裴文的《高等学府》中东方大学中文系教师尚金堂，当上文学院院长大权在握，让金钱变成地位，让权力变成名望，最终案发被关进牢狱。裴文的《文人》以考入东方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秦坤初入师门开篇，在其求学生涯及之后的人生际遇中，揭示不学无术的领导申报院士、学院院长的权钱交易、学术评奖的贿赂博弈等等，揭示出高校内部的弊端与知识分子的沦落。倪学礼的《大学门》以E大学申报电影学博士点过程中，制造虚假材料、拼凑教师队伍、拜访评审专家等手段，揭示出高等教育的世俗化。朱晓琳的《缺氧》描写青年教师曾玲的博士学位论文被举报抄袭，在学术监督委员会的调查中，揭示出学界的名利争夺、学术造假、勾心斗角、落井下石、利益交换等阴暗面，针砭了高校的学术生态与生存环境。叶炜的《裂变》通过川城大学史真教授的经历，以重点实验室申报国家项目为中心，揭示出行政化体制左右下科研、教学、人才等方面的问题。叶炜的《天择》以师大校报编辑牛万象的故事，揭示出高校行政管理、人文环境、人际关系等问题。尹平的《变革》以津海工商大学新任校长何曾进刻意变革独断专行，好大喜功任人唯亲，急功近利弄虚作假，反思高校的行政管理与改革路径。

在对于大学权力与改革的描写中，有些作品关注大学改革与发展中的困境，也刻画了一些克己奉公兢兢业业的改革者。袁越的《大学城》以改革开放为背景，以新副校长的选拔为核心，通过改革派副校长李若光的种种构想与努力，揭示大学改革的艰难与矛盾。纪华文的《底线》以女院长简朴走马上任开篇，描写扩招后的河州学院面临种种困境，学生数量增多、办学经费短缺、教师负担过重、教学质量滑坡。骆平的《绿扉》中从德国留学归来的教育学专家石坤被任命为母校离溪大学的校长，他满怀抱负努力改革，却遭遇到种种阻力与打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高墙。老悟的《大学校长》中留美归国的郑崎担任锦都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他不畏惧邪恶势力的打击报复和风言风语，克己奉公严谨治校，与结党营私、打击异己、学术作假、生活腐化者作斗争，呈现出知识分子的道德良知和独立人格。晓风《回归》中的大学校长薛鹏举是久历宦海荒疏学术的知名教授，小说着重描写他退出权力中心后的回归，挣脱名利枷锁回归本真，斩断暧昧情缘回归家庭，重拾书斋生活回归学术，告别礼堂报告回归课堂，在推崇知识分子的独立精神中，也揭露了高校学术生态的弊端。

在大学权力故事书写中，学者小说家们以感同身受的体悟描写高校官场生态，或描述权势者的大权独揽急功近利，或描写改革者的锐意改革陷入困境，展现出高校发展的复杂与艰难，也呈现出高校体制与学术生态的种种弊端。
四、

学者小说的大学书写，已经成为中国当代小说创作的一道靓丽风景，在大学成长、大学儒林、大学权力故事的书写中，形象化地展现出中国高校在发展进程中的现状与问题、回眸与思考，也展现出中国高校生活的生态与心态、丰富与复杂。叶炜在谈到小说创作的大学书写时说：“我尽量写出一个真实的高校生活，因为身处于高校，在这里浸淫几十年，可以说熟悉这里的方方面面，我不写那些浮在表面的东西，我极力要写的是不易察觉的暗礁潜流和隐秘的人性。”由于学者小说家身在高校、熟悉校园生活，且作为学者常常会设身处地地思考高校的现状与存在的不足，因此学者小说家的大学书写常常会在再现高校丰富复杂的生活过程中，揭示高校在发展过程中的诸多问题：过度扩招带来的教学质量下降，学位点申报的跑点风波，职称评审的暗箱操作，院长遴选的任人唯亲，学术竞争的弄虚作假，大学招生的权钱交易，好大喜功的形式主义……在揭示出高校存在的诸多问题的同时，学者小说家们塑造了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形象，使得大学书写成为当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性格史。

在学者长篇小说的创作中，形成了一种“三部曲”现象，一些学者小说家常常在创作伊始就考虑创作系列作品，常常以三部曲的方式先后推出相关创作：袁越的“大学三部曲”《大学城》《大学恋》《大学梦》，写出了当代大学生的梦想与追求，当时“大约是反映当代大学师生生活的唯一‘三部曲’”；马瑞芳的“新儒林系列”《蓝眼睛·黑眼睛》《天眼》《感受四季》，从知识分子新儒林的角度描写大学生活；金岱的“精神隧道三部曲”《侏儒》《晕眩》《心界》，在人生境遇与哲学思索中探究当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纪华文的“高校反腐三部曲”《角力》《底线》《迷途》，从反腐的角度展开大学生活的描写；骆平的“大学三部曲”《红城》《绿扉》《蓝桥》，揭示出知识分子的情感经历和奋斗历程；叶炜的“青春三部曲”《大学.com.狼》《大学.COM.羊》《大学.com.城》，分别通过教师和学生展现出大学校园和社会生活的复杂与丰富；老悟的“反思教育三部曲”《教授变形记》《招生办主任》《大学校长》，对高等教育界的学术腐败、道德堕落进行了揭露和抨击；史生荣的“大学系列长篇小说”《所谓教授》《所谓大学》《大学潜规则》，颠覆了象牙塔的神圣与教授的崇高，揭示了大学发展的种种弊端；姜玉琴的“粉粉三部曲”《粉色蝴蝶》《纸月亮》《断翅》，以知识女性的成长与奋斗为主题再现女性命运与高校生活；叶炜的“转型时代三部曲”《裂变》《踯躅》《天择》，描写改革开放时代知识分子的生态与心态，揭示出高校的种种困境与问题。长篇小说大学书写的三部曲现象，呈现出学者小说家们生活积累的丰富、思考的成熟，从小说文体方面丰富了当代小说创作。

晓风将学术研究以外的跨界小说创作称为“骑墙”：“因为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毕竟是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前者必须依赖艺术想象，后者则必须遵循学理逻辑。”由于身在学界写学界，这种骑墙的创作就导致了学者创作的另一种倾向。刘叶伟在谈及大学书写时说：“毫无疑问，身处于大学，写高校生活多多少少是有顾虑的。毕竟，作品离自己的职业太近的话，很容易就招惹到一些麻烦，更何况有些好事之徒还会主动‘对号入座’。”由于学者大多以其身边人身边事为素材，出于对号入座的顾虑，就有学者作家化名发表或出版相关小说，如傅瑛化名为纪华文，胡经代化名为金岱，肖瑞峰化名为晓风，廖四平化名为老悟，石新民化名为石盛丰、石老狮，袁萍化名为阿袁，刘业伟化名为叶炜等。在学者小说的大学书写，往往不仅虚拟大学名字，甚至远离作者的学院或专业，以免有对号入座之嫌。石新民化名为石老狮的长篇小说《众生入镜》，戏谑地虚拟了火锅城的火锅大学调料学院发生的故事。傅瑛化名为纪华文出版的高教反腐小说《角力》《底线》扉页特意声明：“郑重声明：本小说遵照鲁迅先生所嘱，所有人物事件，均系‘杂取种种，合成一个’，如与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事偶然相像，纯属意外，万望读者不要对号入座。”学者小说的大学书写因此往往难以放开心态与笔墨，使得作品的内容和表现也受到了影响，形成了某些限制也留下了某些遗憾。

学者小说家的大学书写，从题材、内涵、艺术等角度，丰富与拓展了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的创作，虽然也有诸如过于思辨性的缺憾、创作趋同叙事的弱点等，但是学者小说家长篇小说创作的大学书写，应该被载入当代文学史册，得到关注与肯定。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光启国际学者中心、人文学院。原载《当代文坛》202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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