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知青:草原二十三年(二)(10)

来源:老知青家园 作者:逍遥 时间:2019-08-23 点击:
      三、探险探到炸伤手
 
      老牧民告诉我不少苏军的旧事、趣闻,这引起我极大的兴趣,甚至勾起我淘宝的强烈欲望。我想,他们总会在草原上留下些东西或痕迹吧?
 
      离旧场部两、三里地,有两条一米多深的沟,南北走向,宽十来米,草密实的地方深点儿,沙窝子地就浅点儿,与东西走向、不规则的成吉思汗边墙交叉,但笔直、笔直,仿佛从人的眼前直砍过去,在地上画的一条直线。据说,那是1945年苏联红军从蒙古出兵到东北打日本,坦克经过牧场时轧出来的。我估计苏联人真在地图上画过一条笔直的线,所以现场才有了这么两条直楞楞的沟。能轧出这么深的沟,说明驶过去的坦克不少,而有坦克就有相应的陆军部队,苏军的实力可见一斑。
 
      因为战争中通讯畅通极为重要,据说苏军一路走一路架设电线。可战争一过,牧人过的是世外桃源般的游牧生活,电线杆子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堆木头,三三两两陆续拔起来,不知道是做了搬家用的牛车,还是当劈柴烧了。我们来的时候,电线杆子早已从草地上消失多时。


      还据说,坦克、卡车当时多极了,烟尘滚滚,令人眼花缭乱,像土龙一样横扫过去。由于路途遥远,当然有抛锚的。坏了,有人在路上粗粗修理一下,修理不好的继续拖着走,都拉到一处洼地,由专人集中修理,但还是有不少修理不好的汽车甚至坦克扔在了当地。等这些当兵的走了,车就横七竖八堆在洼地里。都去东北了,哪里还能顾及这些破烂儿!
 
      牧民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回来。刚开始,只大着胆子过去瞧一眼,谁也不敢动一个指头。直到冬天,还是没人来拉。就有个别胆儿壮的去到洼地,把汽车轱辘拆下来,改做自家车的轱辘。当时,大车由四匹马拉,牛车用一头牛拉,基本都是木头轱辘,胶轮大车属于稀罕物儿。木头轮子在坑洼不平的草地上跑不快,还总爱散架,有了胶轮就方便多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转年,大家蜂拥而上,把车上的轱辘和能利用的东西都拆净了。草原经常发生火灾,火灾后草长得更疯,洼地后来就全被荒草掩盖了。
 
      但每次那里着火后,总有些东西露出头儿来。有人在路上捡到过叫不上名儿来的仪器、手摇电话机的壳,甚至撞见过手枪。当然,手枪早就锈得不能用了,可长了绿毛的子弹擦巴擦巴还能派上用场。
 
      夏天,在高勒草场放羊,听牧民跟我讲过,苏军的飞机经过,曾在那里投过弹,还往道尔基王爷所在的乌拉盖投过几颗。
 
      我真在高勒见过一枚未炸开的,半扎在草丛里,上面有铜箍。年少不知啥叫怕,我拿着斧子跑过去,想把铜箍砸下来。砸了半天,也没下来,只好掉头回去。后来再找,那颗炸弹竟不翼而飞。兴许,叫更有本事的拿去了,还是我又迷路了?
 
      放羊时,我还在沙窝子里见过一辆报废的坦克,发动机已然被拆,里面还有柴油。我想拽出来,于是去场部找了位拖拉机手,拖拉机拽了半天,竟然纹丝不动,也只能作罢。
 
      那年夏天,我终于下了决心,连续放了三、四天羊,攒够了假后,我向包儿里其他同学请假,告诉他们我要出去三、五天,最多一个礼拜。我打算沿着这条坦克轧出的路探险,看能不能循着这两条沟找到什么宝贝。我一直对机械特别有兴趣,只要与机械沾边儿,我就觉得都是宝。既是探险,不能没有准备,我在马鞍子上绑了件雨衣,拿上水壶、刀子和斧子,大清早就奔着东南方向出发。
 
      沿着沟走,来到一个叫走马山的地方,听说那里曾经有所日本人的学校,由日本重兵把守。苏军当然在这里投掷过炸弹。如今,这里连废墟都消失了,只见一片桦树林,树干已经长到碗口粗细。这片树林很奇怪,远远望去成菱形,横竖对角均成行,一看就种得特别规矩,只有严守纪律、刻板的日本人才能这么讲究。
 
      刚开始寻宝不甚理想。沿着那条沟,我只捡到一团电线,已经朽坏,毫无利用价值。走着走着,突然发现阳光下有亮点儿晶莹闪烁,赶紧下马查看,是一把不锈钢餐刀,刀柄却已烂了。我擦干净,装进书包里。又走了一段儿,竟然发现一辆四轮马车的车架子,上面的转盘还在,转盘上的板簧还挺好。那是一种弹簧,俗话叫弓子板,材料是种不错的钢,能打刀子,我自然当宝贝塞进了书包。脚下又听到咣当一声,我瞧见了一顶钢盔。捡起来仔细看,与房东家喂狗的那顶钢盔一样。我喜好研究这些玩意儿,知道房东家的那顶德国造儿叫斯德海姆钢盔,这是打刀子的绝好材料,我赶紧擦巴擦巴扣在脑壳上。还不甘心,继续前行,遂有了此行的最大收获,捡到二十多颗82迫击炮弹。


      迫击炮弹大约20公分长,直径82毫米,称为82迫击炮弹。我听说过一则顺口溜:"82炮瞎胡闹,打不响,往外倒,倒不好,吓一跳。"意思是说这种炮弹的质量不咋地,为了安全,临到发射才往里装引信,却也有瞎火的时候,只好把炮筒子扛起来,往外倒炮弹,但炮弹的头儿不能冲下,要有一人两手做筒状在底下接住,若是炮弹不小心掉到地上,就有可能倒响。遇见这种背运事儿,也只能战战兢兢,听天由命。
 
      我却想都不想就把炮弹三三两两拴在了马鞍子后头。马鞍子后面都做有一些专门拴东西用的牛皮条,蒙语叫"干其卡",我就是用这些皮条系炮弹的。已经连续在外野逛了几天,该回去了。
 
      炮弹就这么滴楞溚楞地挂在我的屁股后面,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杆子得意地骑在马上,马一路颠簸着回转包儿内。我居然没有想到随时有爆炸的危险,几十年后才感觉到了年轻时的荒唐。算我命大。
 
      到了包儿内,头一件事儿是吹嘘我头上的钢盔。我跟老福说,瞧见没有,这顶钢盔?货真价实的斯德海姆,子弹打不透!
 
      老福一撇嘴,你这小豆包儿就吹吧,一口气还能把牤牛吹上天呢!他是老高三的,向来不怎么瞧得起我们这些初中生,老管我们叫小豆包儿。
 
      我的自尊心显然受到伤害:你要不信,咱们可以打赌!你手里不是有枪吗!
 
      行啊!老福慢悠悠从哈那上摘下自己那杆枪,信心十足地拍了下枪柄。两人走到包儿外,后头自然有几个瞧热闹的。我把钢盔放在一百米开外退了回来,老福举枪瞄准,很有些不慌不忙。只听啪啪两声脆响,我俩一前一后走过去。我在前,很紧张;老福在后,仍旧从容。拿起钢盔一看,上面竟有两个被击穿的眼儿。看来,根本没我想象的结实。
 
      输了,也只好按事先的赌约,连续多做两天饭。我们是轮流做饭,一堆男生扎在一处,得懒就懒,将做饭视为畏途,这就算最严厉的处罚了。
 
      这破钢盔丢人现眼,我只有砸碎了解气。可没想到,由于是弧型的,砸碎了也难。只好拿到铁匠那儿,烧红了,想煅成啥模样就是啥模样,打成刀子当然不成问题。


      显派钢盔以失败告终,还是不甘心,我又开始向大家炫耀我那二十多颗迫击炮弹。我说还能炸,有人说都多少年了,做你的美梦去吧……争议没用,又开始打赌。找来个钢扦子,用铁丝把几枚炮弹的尾翼栓上面,放在二百米远的地方,下头放上柴火,点燃了,骑上马赶紧跑。因为是夏天,不是防火季节,所以才敢这么蛮干。火真烧了起来,我们趴在远处观望,嘴里并不歇息,有的说肯定爆炸,有的说绝对没戏……鸡一嘴鸭一嘴正争论,火苗已然瞅不见了,只剩下红火和风一吹刮起的烟灰。说要爆炸的逐渐没了底气……
 
      突然,一股黑烟升腾而起,接着响起巨大的爆炸声,我们张大嘴巴息声屏气,这工夫,一枚碎片已从众人头顶掠过……一切归于平静后,我们走过去观察,连那个钢扦子都炸弯了,爆炸看来威力不小。
 
      这回我得意了,打赌得胜,由失败者做饭,起码有好几天,我可以做甩手掌柜。
 
      又连放了几个月的羊,1970年以后,我就去搞基建打井。有天晚上,吃完了饭,闲得无聊,想起上山打石头实在吃力,能不能有发明创造,省些力气呢?我想起开山炸石采用爆破手段,迫击炮弹的爆破力不小,能否自制炸药?我于是对剩下的炮弹开始"研究"。
 
      我从存破烂儿的牛车里翻出一枚,在羊油灯下开始"研究"。这回,我给自己定的"研究"主题是拆除炮弹的引信。小时侯,有关武器的书和照片看过不少,不能说一无所知,可完全没受过正规训练,只是胡乱鼓捣。捅咕捅咕,爆破管已经被我拆了下来,只剩黄豆大小的引信还没拆除。开膛破肚后我把炮弹扔到了包儿外,小小的引信就在我的左手上安放,它兴许对我的不安分恼怒了,突然在我的两个手指之间爆炸……
 
      脸和手都被炸伤,血流得稀里哗啦。我用右手摸了一下眼睛,还好,眼球还在,能看见东西,但左手的指甲全炸没了,拇指和食指的第一节也全炸飞。从此,我的左手有两个指头短了一节儿。万幸,并不怎么影响干活儿。
 
      从小,我就爱折腾。总以为懂得修理收音机,又看过几本机械书,十八般武艺都掌握了。精力过于充沛,又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消耗过剩的精力,我只有无知者无畏地瞎折腾。年龄不大,却早已见识过死亡,把生命看得很贱,因此,也没把自己的命当作啥宝贝,活一天混一天,很有些把命别在裤腰带上的气概。算我命大,只是小小的引信在我手里爆炸,如果是一颗迫击炮弹,后果将不堪设想。
 
      包儿里的同学当然觉得我不可理喻,但还是帮我找来赤脚医生包扎,然后替我将那些罪魁祸首们统统埋到了地底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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