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北京知青:草原二十三年【一】(1)

来源: 老知青家园 作者:逍遥 时间:2019-07-15 点击:

 
草原二十三年(一)
作者:逍遥
 

      目 录
 
      前言
      第一章:破碎的工程师梦 
      第二章:初进草原的笑话和新鲜事儿
      一. 车老板压断了腿
      二. 语言不通的尴尬
      三. 兴国"格结"(丢了)
      四. 没练骑马先学骑牛
      五. 分马中与队长闹误会
      六. 驮牛犊成为"聪明的笨蛋"
      七. 套马杆撞老鹰
      八. 被挤兑出窝的小鹰
      第三章:革命年代的教训与乐子
      一. 喝血的草耙子
      二. 遭遇毒草
      三. 让人哭笑不得的两类马
      四. 天上掉下个"卫生球"
      五. 苏联红军经过我们牧场
      六. 与蒙古包搏斗的经历

     


 

      1967年11月,兴国和我一样,是第一批有组织自愿报名去内蒙古插队的学生。我们都是从小在北京生活,同是“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不同的是他是老初二的,比我小几岁,而我只在牧区放过5年羊,1974年即以“困退”的名义将户口办回北京,并有了正式工作。所谓“困退”、“病退”,如今的青年一代已经很难理解了,在此有必要解释一下:那个年代学生基本上山下乡了,统称为知识青年(简称知青)。一般家里都有好几个知青,城里往往留下年迈或生病的父母,身边没有子女照顾。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政策有所松动,允许办一个子女回城,名曰“困退”。相对还有“病退”,不计父母身边有无子女,而是本人开得出过硬的疾病证明,病到丧失了体力劳动的能力,足以构成回城的条件。那时的社会尚不兴收红包儿,但可以找医生开后门儿,因此,认识一两个能开出证明的医生非常管用。一时间,知青中削尖了脑袋走后门儿,千方百计找病,甚至想尽法子生病。
 
      兴国与我们不同,家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他没有办回北京的条件,在此期间,他又娶了一位蒙古族妻子,而且,他觉得在草原活得挺自由,可以大块儿吃肉,大碗儿喝酒,挺滋润,所以在草原生活了二十三年。这期间,他放过羊,打过杂,搞过基建,种过菜,挖过井、打过草,开过拖拉机和卡车……最后的身份是以工代干的苏木会计。
 
      他本来的心愿是想把骨头就扔在草原了。可是,为了自己三个孩子的学业,他最终不得不回到了北京。
 
      上世纪九十年代,通过插队同学的帮忙,已进中年的他终于回到久别的北京,在某单位当了司机。由于他在牧区的人事关系搞得不错,还想法子开出一份证明,证明他妻子当初也是正式工人的身份。
 
      因此,妻子随他到北京后,也找到了一份工作,虽然工资很低,但以后得以正式工人的身份退休。
 
      草原人习惯于无拘无束的生活,在城里领导的眼中自然是吊儿郎当…所以,他没能与领导搞好关系,遂被分到传达室看大门儿。不料57岁那年突然得了脑溢血,所以从看大门儿的岗位提前退休。好在他的病不算重,又缓过来了。他玩笑着对我调侃:死在岗位上岂不成了工伤?他们当然得让我提前退休!
 
      看大门儿期间,我和几个一起插队的知青曾去看望过他。传达室里盆朝天碗朝地,很像是在办公室过家家。一问才知道,他的工作没白天没黑夜的,更没有休息时间,甚至连春节都在班上,因此,也只能把家里人都搬过来,有事儿也好替他一下。既然领导本身已违反了劳动法,对他的越轨和“占公家便宜”的行为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这里所谓的占便宜,指打电话和用水电等不用花钱了,因为有人就是这样理解的)。
 
      他告诉我,看大门时,他一直没有公休,后来经过多次争取,直到他临退休的前一年,才有了礼拜天的休息时间。说起这些,电话那端不停传来他的笑声,我仿佛看到了一个举着电话的乐天派正在说单口相声。他从不向我发牢骚,有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哭也是过,笑也是过,额勒亚那(除了这样又能怎么样呢)?笑总比哭好吧,省得得癌症!他甚至引用了我们共同的牧民朋友布赫的“名言”(“额勒亚那”),说完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如今,他的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老大不但考进著名的学府清华大学,还成为出国留学生,目前在国外读博士,并已在国外成家。
 
      老二同样有了不错的工作业已组织了小家庭,老三也离家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他闲时上上网,与妻子一起逛逛公园……两人的退休金虽然不多,节俭着,也还可以颐养天年。
 
      他对我说,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曲折的情节,甚至可以形容为一杯白开水,没什么好写的。然面,三十多年,是一个婴儿长到青年的时间,他属于最后一批滞留在当地的知青之一,因而见证了时代发生大变革的几十年中,草原是如何发生巨变的,特别是现代化如何冲击着草原,原始的游牧生活是如何结束的。随着牧民对现代生活的向往,草原文化的某些方面正在无可挽救地衰落,例如游牧文化;另一方面又在回潮,譬如宗教与风水……这二十多年,正是草原文化的一部分从兴盛到衰落的整个过程,亦是另一部分从被迫隐匿到复兴的整个过程。
 
      于是,通过多次电话往来,任由他信马由缰地说,我只偶尔提提问题,基本属于海阔天空的性质,很多时候话题会不自觉地扯远。我尽量忠实于口述者,但一百个人的眼中就有一百个哈姆雷特,何况他和我的记忆都会出错,并必然会带有我们各自的主观色彩。
 
      与兴国的多次谈话,每每使我在电话的一端忍不住发笑,有一次,甚至笑得肚子都疼了。这是一个极富机智与幽默的人,无论生活有多么沉重,仿佛他都能苦中找乐子。可惜我的笔太拙,内心又基本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因而无法表达出他语言幽默的一二,这点是非常遗憾的。
 
      谁都会不自觉地怀念自己的青春岁月,丢不掉那些不可磨灭的记忆,更何况这些回忆有时还带着刻骨铭心、锥心刺骨的疼痛呢!
 
      每次一放下电话,我都会感慨万分。兴国似乎从娘胎出来就是为机器而生的,以他的聪明与对机器的热爱,如果能够按部就班地读书,他是一定会实现从小的理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工程师,并且能够有所发明创造的。然而,他的理想被一场浩劫研磨成了齑粉。由此我想到,又有多少人像他一样,不可操纵的命运将自己的理想研磨成了齑粉?逆境中是该有兴国这样的乐观,苦中作乐也是值得提倡的。但是,苦难并不是个好东西。历史应当对造成苦难的原因进行梳理并追问责任,这才是通往和解与宽容的路径。

 

      额仁牧场是内蒙古最美丽富饶的草原之一,兴国的经历是与那片草地的诱人、新鲜,甚至某种神秘联系在一起的,即使是生活记忆的碎屑,也多少会飘洒着那片牧场的清香吧?
 
      我们牧场地处广袤、富庶的草原,与牲畜和动物打交道自然特别多。在讲求绿色文明的当下,听了兴国的某些故事,肯定会有某种不快甚至责难产生,我们曾经的行为不但完全可以冠以缺乏素质,而且是轻视或曰践踏动物生命的。
 
      尊重一切生命,这无疑是普世价值,是人类文明的制高点之一。之所以如实地记录下这些,就是为了比较客观地反映出那个特定时代的风貌。在对人的生命视如草芥的时候,谈及保护动物实在是一种奢侈。人,首先要尊重自己的生命,才谈得到尊重别类的生命。
 
      两千七百多年以来,我们曾经不停地自残自虐,历史的悲剧反复重演,我太惧怕遗忘后的重演。我也属于自残自虐的族类,回忆往事,我不再有仇恨与愤怒,对那些犯有罪错又不肯忏悔的人,我心里唯有怜悯。我这个罪人不配也无权惩罚任何一个同类。我们这些被革命腌制过的一代已经老矣,面对生命的倒计时,该警醒了。
 
      根据兴国本人的愿望,兴国及地名均为化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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