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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有个小岛竟然消失了 | 柴焘熊

时间:2018-10-05来源:朝花时文 作者:柴焘熊 点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海市的版图上,曾经有过一个小岛南丰沙。 长江发源于青藏高原,一路上它挟带着中上游地区众多的泥沙向东奔涌,行至长江口放缓速度。所挟之沙日积月累,沉积成长江口的沙洲岛群。南丰沙,这个原址位于崇明城桥镇南沿江面上的沙洲,就是其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上海市的版图上,曾经有过一个小岛——南丰沙。
 

      长江发源于青藏高原,一路上它挟带着中上游地区众多的泥沙向东奔涌,行至长江口放缓速度。所挟之沙日积月累,沉积成长江口的沙洲岛群。南丰沙,这个原址位于崇明城桥镇南沿江面上的沙洲,就是其中之一。

      晚清同治九年(1870)时,在崇明岛中部南沿二条竖河外口东南的江面上,随着潮汐的起落,时隐时现地迭现起一个沙洲。这个沙洲面积不大,因处在东北方向的新开河旁兴教寺和西北方向寿安寺的前面,人们便将其唤作佛寿沙。佛寿沙初始,岛屿面积尚小,因此并未有老百姓在上面定居,只是在每年夏秋之际有人上岛捕鱼摸虾,秋冬时分有人登沙斫芦刈柴而已。未及数年,在佛寿沙的西边,也涨迭起一个沙洲。这沙洲位置约在现今侯家镇南面的江中,面积也不大。潮退水小之时,也只有渔民上岛捕捞鱼虾和农家收割芦苇。沙洲地处佛寿沙西边,人们称其为满洋沙。它的出现,挡缓了东泻江水的流速,为佛寿沙向西加速淤涨创造了有利条件。二三年过后,佛寺沙和满洋沙间的夹洪被淤没,两沙遂连成一片,成为面积达10多平方公里的大沙。两沙并涨后,弃佛寿沙之名,称其为满洋沙。沙洲大了,就陆陆续续有人从崇明本岛迁来定居。满洋沙、佛寿沙的并合,更有力地阻缓了长江中上游的来水,泥沙沉积淤淀得更快。未及10年,在满洋沙西边约现在的寿安寺、金鳌山南面江中,又涨迭起一个沙洲。这沙洲涨势甚巨,很快与满洋沙相互衔接,成为东西长达10余里的大沙。当时沙上的百姓为祈盼这个沙洲长年兴盛,不招坍塌,就将其取名为长兴沙。在1926年,崇明县政府就在上面设乡,取名为南丰,意即崇明南面的丰腴之地也。到了1933年时,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岛域东西达16里,南北宽6里多,成为一个面积20多平方公里的大沙洲,有1万余亩耕田和4000多居民。南丰这个名称也就由那时开始一直使用下来,直至后来它全部坍没江中。

      现在的读者可能以为,在长江里新涨起来的小沙洲,上面的土地一定归最先开垦者所有。其实不然。早在沙洲未露出水面为水下的阴沙时,就已有粮户出钱向官府购买沙洲的所有权。待阴沙从江中露出水面时,这新生的土地便归出钱者所有。当年满洋沙上有所谓苏家圩、冯家圩等以姓为名的圩田,便是由该姓粮户向官府购买的滩地围圩而成。前来定居的百姓如欲在上面垦拓种植,只能向圩田所有的粮户申请佃租,交付租金,取得佃权。这佃权有点类似于现在所说的使用权,佃农可世代继承。由于粮户向官府购买时田土尚在水下,冒出水面后界址往往难以确定,因此地主之间常常为此发生争执。当年南丰沙上的几个粮户就曾为土地而多次暴发过械斗。1936年,南丰沙发生过一次大规模的打斗,参与人数竟达近百人。后在崇明县当时的名绅王清穆调停下,才得以平息。

      南丰沙鼎盛时期,曾经有过1万余亩的耕地。1万余亩的耕地,在当时在长江口沙岛群中,可以称得上是个比较大的沙洲了。岛上的田土,都由冲刷下来的泥沙堆积而成。它不受咸潮的浸润侵蚀,土质肥沃丰腴,种什么长什么。岛上的居民,大都是从崇明迁来饱受“海坍精光”之苦的贫困农户,他们为谋生计,十分勤恳,冀望在此安家立业。在他们的辛勤劳作下,岛上产出颇多。一块一块的荡滩被开垦成良田,一年两熟,种上元麦、小麦、大麦和水稻,以水稻为主。稻田里,夏时绿波轻轻滚动,秋来金谷沉沉垂首。崇明岛北部的土质盐碱重,咸分足,地泛白花,水稻难以栽种,只能播种玉米、高粱等杂粮。南丰沙所产的稻谷,正好能为崇明岛上的居民提供数量可观的大米。那年月的南丰沙白米,烧饭煮粥后清香扑鼻,晶莹白亮,上口味好。沙上的糯米更是软糯有名。除了种植水稻、三麦外,岛上的农民还在岸脚旁、堤埂边的高亢处栽种棉花,为农闲时勤劳的农家妇女提供以纺纱织布来养家糊口的生计。南丰沙的土布当年和崇明本岛的土布一样有名,运至崇明岛上的港口后,再远销到北方。闲时男人们也不会笼起衣袖无所事事。岛上的港汊滩涂是捕捉鱼虾的最好场所,也是他们大显身手的舞台。每年初春,是捕捞面鱼的黄金季节。不辞辛苦的农户会扛着面鱼网,立在刺骨的江水中推面鱼。一个潮汛下来,能推得十来斤甚至几十斤的面鱼。乘船至对岸施翘河上岸,到城内、桥镇一卖,可补贴家用。

 

      大片的滩涂和圩塘内,还种植着为数可观的茭白。这种在江南水乡常可见到的水生植物,很适宜在南丰沙的土地上生长。滩涂上芦叶落地后烂成的肥料,为茭白的生长提供了充足的养份。南丰沙的茭白每年收采时,一支支都水灵灵的,肥大白嫩,是菜市场上的抢手货。而南丰沙上的竹子和稻草也成为搭建稻草屋的好材料。草屋旁,持家的农民每家每户都会栽上几棵乃至数十棵的桃树。年年夏末秋初,南丰沙的水蜜桃成熟了,泛着浅浅的红色,一只只都有小茶盅那么大。笔者当年曾随同学去过他在南丰沙的老家,品尝过南丰沙水蜜桃。如果南丰沙不被坍没,它的水蜜桃培栽至今的话,其声誉一定不输于现在南汇水蜜桃。年年秋冬,南丰沙的农户都会到江滩上砍斫芦苇和拉(读lé)丝草籽、割丝草。芦苇和丝草收割至家,可编芦扉、织蓑衣,然后通过岛上的庙港、东界河港、西界河港、洋其港、深港等几条港口,运至江南,销路甚好。丝草籽晒干后磨成粉,可在二三月份早春新粮未接之际,用来做饼果腹充饥。

      南丰沙和崇明县城隔水相望,仅只数里。平时,虽有渡船往来于深港和施翘河间,但一遇上大风迷雾,便会停止摆渡,交通常有阻隔,十分不便。岛上百姓便自行择地交易买卖,渐渐形成集镇。这些集镇虽规模不大(如火通镇,因其街市甚短,故将它形容成仅烧饭时用来吹火的火通那样长),但南北杂货、京广百货、药铺酒店门类齐全。旧的集镇因坍没消失了,新集镇又在别处兴起。100多年间,南丰沙曾先后有过火通镇、顾元龙镇、冯仓镇、朝阳镇、三条桥镇,永新镇、西兴镇、深港镇等8个集镇。上世纪50年代初,岛上深港镇的市面还很繁荣。这些集镇,既满足了本地百姓日常生活的购销之需,又迎合了外来客商对土特产的采买之便。为了解决岛上孩子的入学,南丰沙最多时曾办起过三所小学。南丰小学则直至上个世纪60年代才撤销。

      因为大江潮流变向的缘故,从1933年起,南丰沙似乎开始厄运来临。

      原先的南丰沙虽然也有土地的坍陷,但它却一直呈东坍西涨之态,即沙洲的东部虽然遭海潮冲击时有坍陷,但在西部泥沙却一直淤淀涨积,而且淤涨的速度远远大于坍塌的速度,整个沙洲呈不断西移之势。但是从1933年夏秋起,崇明与南丰沙之间的江流开始加速,后又因崇明岛一侧之堤岸的加固,逼使潮流回迂至南丰沙。南丰沙开始呈现出四面坍没之势。先是滩涂渐渐消失,荡田无存;继而大堤不保,无奈后移。岛域面积日趋减少。到新中国成立前夕,全岛仅存耕地5000余亩,为鼎盛时期的一半。南丰沙的建置也由乡演变成村、大队。

      每当有台风过境时,老百姓也好,地方官员也好,无不心惊肉跳。如果台风来袭时正巧碰上天文大潮,形成沙洲百姓所谓“弟兄三个(风、雨、潮)一淘来”的态势,那沙洲更会遭至灭顶之灾。1949年7月25日,台风中心经由崇明北上。处在风口浪尖的南丰沙,陷入一片恐怖之中。全岛大堤溃决,平地积水数尺,尽成泽国,冲倒的房屋达几百间。岛上时有3000多居民,大多泅至救命墩逃身。(救命墩是一种方圆两亩多、高丈余的土墩,由人工挑筑而成,供大水时居民避潮而用。)那次大潮没,据统计有49人丧生狂涛。岛民黄才狗全家5口人,有4人在大风潮中亡命。黄才狗本人凭着一扇飘来的木门,紧紧抓住,在风浪中颠簸了两天两夜才被人救起。台风过后,全岛满目疮痍,到处可见倒坍的房屋,打坏的船只,崩缺的残堤。南丰沙由此元气大伤。

      时隔7年,1956年的夏秋之间,南丰沙又先后2次遭受到特大台风的侵袭。狂风暴雨大潮同时发威,全岛茅草房被冲走,树木连根拔起,耕畜死亡无数。尤其是9月间的那次狂潮暴雨飓风,更令南丰沙中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其时崇明县领导忧心如焚,急电江苏省人民政府。省政府经与空军联络后,部队不顾恶劣气候时飞行的危险,先后派出两架飞机至南丰沙上空盘旋飞行,侦察岛上灾情。风止雨停后,又由时任江苏省副省长的季方率团到崇明,前来慰问,部署救灾工作。季方等一行在县委、县府领导陪同下,登上南丰沙视察。上岛后,慰问团见整个沙洲既无滩涂缓冲,又无石堤抵御,涨潮时一个巨浪打来,就有一片土地被吞噬卷走。他们深感欲保南丰沙免遭坍塌之患绝非易事,当即指示县委县政府,分期分批撤走南丰沙上居民,妥善安置至崇明岛上。一场旷持日久的搬迁安置工作由此开始。于1964年下半年全告完成。崇明有18个公社和东平、新海两个国营农场安置了他们。整个炊烟袅袅、鸡鸣鸭叫的南丰沙彻底冷寂下来,成了一个无人定居的沙洲。岛上的尚存耕地,则由当时城桥公社的农民不时乘船上岛播种收获。

      需要在这里补上一笔记述的是,1963年秋天,在整个南丰沙居民行将搬迁完的前夕,笔者去仍在岛上居住的同学家小住过数天。上岛后适逢台风来临。那时身处小岛,看着满天奔驰的大片乌云,望着昏暗的江面上巨浪翻卷,再瞧瞧所处宅地几百米外大片大片被狂涛卷落的泥土,不由心惊胆颤。那场景时隔50多年后回忆起来,仍让人有惊魂未定之感。

      南丰沙上的百姓曾因年年冬春都要挑堤做岸而戏称自己为“扁担命”。岛上人去空空后,没了冬春水枯时节对堤岸的培筑补缺,大堤天天遭潮汐冲击,年年受风雨侵扰,南丰沙的圩塘一只只被吞没,土地一亩亩遭坍塌。到了1976年7月2日,随着夏日台风的再次来袭,也随着瓢泼大雨的无情倾泻,南丰沙最后一片土地也在风雨交加之中轰然坍入江中。至此,这个有着100多年历史,曾经有四五千人在上面定居过的沙洲,终于彻底地消失在云水苍茫的长江口。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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