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痛的代价
来源:湘楚山地文学 作者:胡学政 时间:2025-12-04 点击:
腹部的绞痛已经消退，但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无以言状的、自己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痛，是一种更深层的、更愚蠢的刺痛——那张四万八千元的医疗费用清单，像烙铁一样在身上汤来烫去，搅得他心神不宁，好像有200斤的大石头压在胸口，无法动弹。
“明早再不缴费，我们就得停药了。”护士临走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难道今医院大门东西开，有病无钱等着痛？肖平表现出了愤怒，更多的是自责、自怒、自怨，心里扭曲，好比吃了黄连，口苦得吐不出来。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想起一年前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
那天村主任老王拿着医保宣传资料在院落里串门串户地宣传医保政策，动员村民及时缴纳医保。
“肖平，明年的医保该交了！”老王拿着登记册，敲开了肖平家的大门。
刚晨跑回来，拿着毛巾擦汗的肖平，额头上的汗珠还没有擦干，湿透的衣服刚刚脱下来，他那发达的胸肌，铜色一样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肖平伸出右手拍拍自己的胸膛。“王叔，我这身体怎样，结实吧，从小到大没有进过医院的门，没必要交那钱。”
老王推了推老花镜，看着威武高大、体格健康、一身帅气的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说，人哪有天天好，花哪有天天红。”
“王叔，您看。”肖平弯起胳膊，展示结实的肱二头肌。
“一年400，十年就是4000，我这钱存银行里还能有利息，交医保不生病就是打水漂。”
隔壁张婶正巧到河边洗衣服路过肖平的家门口，听到肖平与村主任老王的对话，插嘴道：“小平啊，我去年那胆囊炎手术，要不是有医保，自己得花好多钱呢。”
肖平笑着摇摇头：“张婶，那是您们老人家。我年青，天天坚持锻炼，身体好得很，病毒不敢靠近我的。”
肖平的父亲手里拿着400块钱，从屋里走出来：“平儿，还是交了吧，买个放心。”
肖平拦住父亲：“爹，您这钱留着买点好吃的。我这身体，真用不上。”“去年不买，不是没有生病吗。”
最终，肖平成了村里少数几个没交医保的人之一。每当有人劝他，他总是拍拍胸脯：“我这身体，就是最好的保险。”
回忆像潮水般退去，现实冰冷地摆在面前。肖平睁开眼睛，邻床的老大爷正在家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动，听说他的手术费用大部分都报销了。
“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家人呢？”老大爷经过时关切地问。
肖平勉强笑了笑：“爸妈年纪大了，没告诉他们。”
实际上，是不敢告诉。父亲去年脑梗后一直身体不好，母亲有高血压，三万八对肖平的家庭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
“我是荆竹的。”“大爷，你是哪里的？”“我是邓家铺的。”
“看你愁眉苦脸的，有什么难事吗？”
“没，没有。”肖平不好意思告诉大爷，自己没有买医保的蠢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女友小芳发来的消息：“平平，你好些了吗？医药费凑齐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肖平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回了两个字：“还好。”
他不敢告诉小芳，为了凑手术费，他已经把准备结婚的积蓄全拿出来了，还差一万多。更不敢说，因为他没交医保，所有这些钱都得自掏腰包。
第二天清晨，主治医生带着护士来查房。“小肖，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谢谢您医生”
“你还欠着费呢，做第二次手术，又要交费了。”肖平自责地点点头，喉咙被什么卡住似的发不出声音。
等医生走后，他挣扎着坐起来，开始一个个打电话。
“表哥，我平子……对，住院了……需要点钱……”
“高中同学老王，最近怎么样？我这边有点急事……”
“前同事李姐……”
电话那头传来的各种推脱和婉拒，像一把把刀子扎进心里。有承诺会借的，数目却远远不够。肖平挂了最后一个电话，双手捧着脑袋，肩膀微微颤抖
“肖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他抬头，看见村主任老王提着水果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还有一丝“我早就劝过你”的无奈。
“王叔...”肖平的声音哽咽了。
老王放下水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村里人都知道了。你爸昨晚来找我，急得血压都上来了。”
“我爸他……”
“暂时瞒住了，说你只是小毛病。”老王顿了顿，“我凑了点钱，不多，一万二，你先用着。”
“王叔，我现在就交医保。”“孩子，已经迟了。”“我交，多交一点，还不行吗，您帮帮我。”
“不是多交一点，出了集中缴费期，各级财政不再补贴资金，2025年补缴时要按个人缴费400加上财政补贴标准670合计数，需要补缴1070块。”
“你的现在交1070块钱也不行了。”
“补缴政策也今年才有的，2024年以前过了集中缴费期除新增困难人群，新生、服刑出狱、退役等少数特殊群体外，其他的人群是不能补缴的。”
“医保政策有规定，未在居民医保集中参保期或未连续参保的人员，参保后还需等待三个月，才能享受报销。”
“唉”肖平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还有呢，未连续参保的，每多断保一年，等待期增加一个月，等待期内发生的住院费用不能报销。”
王主任的话语，说出来如针一样句句扎在肖平身上，肖平脑袋懵懵懂懂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只怪自己当初没有听王主任的苦口婆心的宣传，报应来得太快了。
肖平看着老王从怀里掏出的信封，厚厚一沓，大多是皱巴巴的百元钞票，甚至还有零钱。他的眼眶瞬间红了。
“王叔，我对不起你，当初不听劝...”
“现在说这些干啥。”老王摆摆手，“关键是解决问题。还差多少？
“加上这一万二，还差三万。”肖平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老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知道为什么国家要推医保吗？”
肖平摇摇头。
“咱们村一组的刘奶奶，得了癌症，花了十几万，医保报了八成；六组的老赵家的小孙子，早产，在保温箱里住了一个月，用了八万多，医保报销了一大半。”老王缓缓说道，“交医保，不是赌博，不是赌你会不会生病，这是大家抱团取暖，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正说着，病房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肖平的高中同学，现在在县医保局工作的陈涛。
“好你个肖平，生病了也不告诉我。”陈涛故作生气地说，然后转向老王，“王主任您也在。”
“陈涛，你怎么...”肖平愣住了。
“你个一根筋，读书的时候那股倔脾气，至今还没有半点改变。现在可好，几万块的住院费用，只有自己出。”
肖平望着在医保局工作的陈涛，企图从他嘴里得到一点好消息，能够得到政府的帮助，谁知道得来的是一顿数落，没办法，只怪自己，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他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清醒了吗？后悔了吗？”
“涛哥，世上没有后悔药，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
陈涛拉了把椅子坐下，“我查了，你去年的医保没交，今年的也没有交。”
“是呀，我一直以为身体好，没有听王主任的话，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
陈涛为肖平惋惜，由于他的自以为自，导致自己的财产受损，没有享受到国家的惠民好政策。
临走时，陈涛拿出300元钱塞给肖平，安慰他安心养病，事已至此，就当一回教训。
“婚我们可以晚点结，身体不能等。”小芳握着他的手说。
陈涛离开后的第二天，肖平接受了第二次手术。手术很成功，但费用清单又增加了三万。
站在医院门口，肖平看着手中的账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第一次觉得，能健康地站在阳光下，是多么的珍贵。
回到村里的那天，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大家没有嘲笑他当初的固执，只是关切地问候他的身体。
晚上，肖平来到村主任老王家，把钱退回给王主任。
“王叔，我想明白了。”肖平认真地说，“我想当咱们村的医保义务宣传员。”
老王眼睛一亮：“真的？不过这可不容易，少数人像你一样，觉得自己身体好，不想交这个钱。”
“正因为我有切肤之痛，我就当反面典型，把我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让大家吸取我的教训。”肖平坚定地说。
从此，肖平开始了他的医保宣传之路。他把自己的经历讲成了故事，在村里办起了“医保知识故事会”。
起初并不顺利。村里年轻人外出打工的多，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孩子。有些老人觉得“这么多年没交也没事”，有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觉得“现在年轻身体好，等老一点再交”。
肖平不气馁，他挨家挨户走访，用自己的账单说话。
“李叔，您看，这是我手术的费用清单，总共八万多。如果我有医保，自己只用掏一两万。就因为没有交那400块钱，我差点拖垮全家。”
“小刘哥，我知道你在广东打工，公司交了医保，但你父母亲的医保也得交。老人家的身体目前硬朗，还是要上保险，你在外面工作才安心”肖平来到了昨天从广东回家的小刘家，语重心长的说道。
他还请来了陈涛，现场解答大家的疑问，村里通过医保受益的村民，大家也在一起分享他们的故事。
慢慢地，村里的医保参保率上来了。但还是有几个人始终不愿意交，其中最顽固的就是肖平的远房表叔，一个和老伴独自生活的老人。
“我活了大半辈子，没交过医保，不也过来了？”表叔固执地说。
肖平没有放弃，他每周都去表叔家坐坐，帮忙干点体力活，顺便聊聊医保。他了解到表叔不交医保的真正原因：不是不相信，而是舍不得那400块钱。
表叔与肖平的父亲，是关系很好的表兄弟，两家常来常往，关系比较密切，肖平暗地里帮忙垫付了医保费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下雨天，表叔的老伴——表婶突然头晕摔倒，肖平把表婶送到医院，查出是脑梗前兆，需要立即住院。
“平儿，只怪我当初没有听你的劝，医保没有交，现在怎么办？急死我了。”
“表叔，人要拉屎了才去挖茅坑，就好比上厕所没有带纸，怎么办？搞得赢吗？”
表叔被肖平的一番话说得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当初听了平儿的话多好呀，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了，自认倒霉吧。
看到意志消沉的表叔，肖平开心地笑了。
“平儿，表婶病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是的，我笑表叔是个木老壳。
表叔一惊，敢骂我是一个木老壳，翻了天了。不过一想，只怪自己，随他说吧。
“叔，你家的医保，我去年给你交了的，只是没有告诉你。”
“真的？”
“真的！”
“平儿，谢谢你，谢谢你。”表叔紧紧抱住肖平，连胜道谢，一下子从冰窖里跳进了热水里一样，全身暖洋洋的，他感激得热泪盈眶。
一个月后，表叔拿着报销回来的单据，老泪纵横地找到肖平：“孩子，表叔错了...这是你垫的钱，还有，这是明年的医保费，你帮我交上...”
年底，村里召开村民大会，老王在大会上宣布：“今年咱们村的医保参保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八，全镇第一！”
大家自发鼓起掌来，目光都投向坐在角落里的肖平。
如今，肖平依然每天在村里忙碌，宣传医保政策，帮助村民解决医疗问题。他的故事传遍了附近的村庄，甚至有人专程从外村来咨询他。
又是一个缴费季，肖平站在村口的宣传栏前，更新最新的医保政策。几个年轻人围过来：“平哥，今年医保费是不是又涨了？”
肖平笑着摇头：“没有涨，保障更全面了。来，我给你们讲讲新增的报销项目...”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洒在这个小村庄，洒在肖平执着、认真的脸上。从曾经的固执己见到如今的倾情奉献，他走了一条曲折的路，却因此照亮了许多人的健康之路。那沉重的的账单，带来的是沉痛的代价，唤醒了肖平，唤醒了周围的父老乡亲，也守护了一方百姓的健康。
胡学政简介：胡学政，退休干部，武冈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常务副主席，武冈市作家协会会员，武冈市黄埔文化研究会理事，武冈市传统文化研究会理事，武冈市环保志愿者协会副会长。武冈市人民检察院听证员，武冈市医保资金社会监督员。《作家文学社》编委。荣获武冈市委宣传部宣传工作先进个人，作品《三叔》《真诚的微笑》分别在作家文学社全国征文中获得二等奖。任《邵阳晚报》等多家报刊杂志通讯员，在《中国作家网》发表散文、小说16篇，《中国诗歌网》发表诗歌70余篇，在多家新闻媒体发表新闻稿件数百篇，在湖南日报、邵阳日报、《中国网》、《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都梁风》《武冈文艺》、《荆楚网》、《华龙网》、《人民网》、《东方评论》、《楚天都市网》、《新民网》、《作家文学社》、《世界大同文化传媒》发表时评、小说、散文二百余篇。
（晓歌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