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指银弦
来源:作家文选 作者:姜晋 时间:2025-10-04 点击:
翻阅一下世界音乐史，起源于十五世纪意大利民间的小提琴当时还未曾登上大雅之堂。小提琴只能在一些乡镇的小酒馆、小饭馆、集市广场和游艺会上，被那些寻欢作乐的平民和流浪者演奏着、玩耍着。但是平民中也有天才，到了十七世纪以后，小提琴以它金子般的音响一步步地征服着整个欧洲，乃至世界。
小提琴的旋律开始冲击中国的时候还未有多大的反响。中国民族的锁呐可以吹得欢欣鼓舞；二胡可以拉得哀肠百转；琵琶可以弹得珠落玉盘。而小提琴来时不过是带着蓝色多瑙河的微风，轻扬起玫瑰园少女的衣裙之类。当时还未完全剪去长辫的中国人对它的感受是新鲜但又拘谨的。只是到了三十年代，中国第一个真正用一颗天才的心与小提琴这特殊语言交流的人出现了。于是诞生了小提琴无比美妙的中国乐曲《思乡曲》，诞生了与《思乡曲》同命运的小提琴作曲和演奏家马思聪。
马思聪的《思乡曲》融汇着蒙古草原低婉与悠扬的旋律，马头琴弦上的情怀与小提琴弦上的吟唱发生了共振。说来这高深莫测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不管哪一民族、哪一国度，乡情、恋情和亲情，其情感的内核大致是相同的。小提琴弦上的中国人思乡情绪，同样可以表现得如思如慕。这使我想起岁月流逝之后的另一首嘎然而起的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梁祝》的风靡使很多搞音乐的中国人在甜美的品赏中有了思考，一个中国千古流传的爱情故事，怎么会被这外来的乐器表现得如此丰满，如此淋漓尽致。看来，自小提琴曲《梁祝》诞生后，同样换用任何一件民族乐器表现它，都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震撼。小提琴那宽广的音域和金属样锃亮的音色，使这个千古爱情故事在艺术升华的过程中携带了巨大的磁性。人们可以上百遍地品赏《梁祝》，在琴弦重新唤起想象力驰骋的时候，人们认定只有这小提琴才是这个被风尘埋没的爱情最完美的代言人。
小提琴银弦构架的音乐之桥，贯通了西方与东方的心灵吟唱。正因为人类的情感是共通的，小提琴才获得了尝试中国民族文化的机缘。小提琴不但独自引亢，而且还与众多的洋兄弟洋姐妹一起汇入管弦乐的江海，同样翻腾起像中国的《黄河大合唱》、《春节序曲》、《红旗颂》等民族交响之涛。
人们在欣赏管弦乐时，除被管号雷鸣般的音响震撼外，更能长久地沉醉于斯的还是提琴。数百把大小提琴组成了弦乐齐奏，排潮一样的声波犹如万千步兵的方阵，一层层向前推进。弦乐中领街的当然是首席小提琴，他那支跳动不已的弓杆如奔驰的马队中的长鞭，所有足音都在它的麾下交响。弦乐中旋律的和声时而激越，时而舒缓，有时如崖岩飞瀑，有时又如草野圆舞，无数有形有色的画面都会随弦乐的奏鸣史诗般地展开。
我有一位曾在国家级乐团拉小提琴的朋友，他可以说对各种乐器都有天赋。从小就学过二胡、琵琶，敲过扬琴，以后又学钢琴、小提琴等，最后他在小提琴上出了成绩，考上了音乐学院，进了国家级乐团。在一次难得的聚会中我们大家闲聊时，这位朋友颇为动情地说自己这辈子学过不少乐器，但最喜爱的还是小提琴。人说钢琴是音乐的皇帝，小提琴是音乐的皇后，如果小提琴与钢琴作比较，其表现力可以说一点也不逊于它。小提琴四根琴弦，四个八度的宽广音域使其能够充分展现各种大部头、高难度的音乐作品。在表现的样式上，小提琴似乎更灵活而丰富。除了在音乐舞台上的独奏外，常还出现二重、三重奏，弦乐四重奏，齐奏等。数十把小提琴汇合而成的音响可以融入交响乐。这根根小提琴的银弦使人联想起跨越江河那斜拉桥上的钢索，坚韧不拔，齐心合力为了一个人类永恒的"工程"而奋斗着。
我们这批在青年时代迷上小提琴的"业余级"琴手可以说都是文革时期的"产物"。曾记得上山下乡那阵学琴学得热火朝天。当芸芸众知青长期聚集在一起战风雨，绣地球时，音乐无可争议地成了我们的精神支柱与人生幻想。知青堆里学乐器的趋之若鹜，在各类携带轻便的乐器中，小提琴无疑最优美动听。当时各地生产普及型小提琴的数量不小，也十分推广。记得自己在儿时曾学吹过竹笛，后来拜过师也学过一阵二胡。但后来在生产建设兵团的宣传队里第一回接触了小提琴这乐器时，我的感觉霎时就像"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一般，找到了音乐最炽热、最有情感的语言。
说来幸运的是，我迷上小提琴是因为在这个宣传队中有一位出色的小提琴手。在他那些动情的演奏中，我欣赏到了自己从未听到过的小提琴名曲。像奥地利海顿的《小夜曲》、德国舒伯特的《蜜蜂》、意大利蒙蒂的《查尔达什舞曲》、匈牙利萨拉沙蒂的《流浪者之歌》、意大利巴格尼尼的《魔鬼的颤音》等等。这些情感纯真技巧独特的提琴名曲听了使人倾慕让人开怀。直到今天，像《流浪者之歌》这样的小提琴曲的旋律仍然像林岚一般萦绕在我的心怀。曲子中吉普赛女郎野性的妖冶与柔情，旷野中如泣如诉的歌吟和篝火边奔放不羁的舞蹈都被这银色的琴弦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小提琴这时似乎蓦然变成了一位具有野性活力而又十分美艳的吉普赛女郎。
学习小提琴是件自找艰辛但又能自我陶醉的事。五线谱上的练习曲教程犹如泰山南天门前的十八盘石阶，一级级在你足音下递升。在那些苦练不休的岁月里，各种指法、弓法和音阶中一串串跌宕变幻的音符，一时都成了你石阶上沉重的脚步。但当自己手指下的琴声变得像蛱蝶那般轻盈、飞鹰那般迅捷，我甩着额头的汗珠意识到，银弦为我架设起一条通向音乐峰巅的钢索，我应该缘着向上的力量去完成我那渴望融化于音乐云海的幻想了。
随着学琴的不断深入，越发感到这件乐器无可比拟的魅力。同时也启蒙了我如何一步步理解协奏曲、管弦乐、交响乐。因为所有这些西方古典或现代的经典之作，总是以小提琴琴弦作为起跑线的。一个交响乐团，除指挥外，领衔的就是首席小提琴手。每当一场大型音乐会结束时，乐团指挥让首席小提琴手和他一起共唤全体乐队起立向听众致意，这时，我的心竟然会变得像首席小提琴手那样感觉无比荣耀。因为我也是一位有着和首席小提琴手一样痴情的琴痴。
（晓歌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