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落户序章:走进大塘村
来源:原创 作者:腾秋馨 时间:2025-09-26 点击:

春风,漫过赣江支流锦江中游的浅滩,拂进西岸那座藏在翠林深处的古村。八百年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温润,1170亩良田在村外铺展成金黄的锦缎,4540多亩林地将村落裹在浓绿里,近千村民的炊烟袅袅,在黛色瓦檐上织就寻常烟火。
早春二月(1969年3月24日),料峭春寒还未褪尽,大塘村的风里仍裹着几分清冽。可大队部那间老客堂内,却是另一番融融暖意。四盏煤气灯高悬梁下,橘黄色的光焰稳稳跳动,将斑驳的墙皮、陈旧的木梁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满堂亮堂得如同白昼落进了屋里。
正前方的长桌上,一方红布铺得平展,像落了片鲜活的霞。一排带盖的白瓷茶具齐齐整整立着,瓷釉在灯光下泛着细润的光;旁边的果盘里,时令的干果与糖块码得精巧,透着几分妥帖的热闹。墙檐下,彩纸剪就的挂饰轻轻垂着,风一吹便微微晃动,将满室的光也搅得温柔起来。
这满室的喜气洋洋,冲淡了屋外的寒意,竟让人恍惚觉得,是年的余温未散,又或是春的热闹提前寻来了。
没片刻,人群里的絮语忽然轻了。大队副主任已站在长桌中央,手里的话筒微微晃着,清了清嗓子便扬声喊:“大家安静些,安静些!”
堂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煤气灯的火苗轻轻“噗噗”跳着。“今儿个,咱们大队部要开个热热闹闹的欢迎会!”他话音落,目光扫过满堂人,“晚饭前,村里几个壮实的后生早扛着扁担去了老公社礼堂,把人、行李、还有那几口沉甸甸的箱子,都稳稳挑回了大队部。这不,刚在食堂安置着吃了热饭。”说到这儿,他故意顿了顿,抬手朝门口方向示意。满室的目光“唰”地聚了过去,连墙上垂着的彩纸都似凝住了。“现在,让咱们用最响的掌声,欢迎从大上海来的十位知青同志——”他把话筒举得更高,声音里裹着笑意,“欢迎他们千里迢迢到咱们村,插队落户,和咱们贫下中农一道过日子,接受再教育!”话音刚落,满堂的掌声“哗”地炸了开来,震得梁上的灰尘都轻轻落了些,把屋外的春寒也撞得远了些。
大门旮旯里,十位上海知青紧紧挨着,像一群落了巢的小雀。陌生的木梁、陌生的乡音,还有满堂投来的目光,让他们手足无措地攥着衣角——本就来自不同中学、不同年级的彼此,此刻更添了几分拘谨的沉默。大队副主任的话音透过门缝飘进来,带着浓重的乡音,在他们耳里揉成一团模糊的声响,谁也没完全听明白。
就在这慌乱间,身侧一位女生忽然转过身,清亮的普通话像一束暖光穿进来:“刚才主任说,让我们一起到主席台前围坐。”声音稳当,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知青们猛地回过神,纷纷点头,你推我一下、我拉你一把,带着几分生涩的默契,慢慢朝亮堂堂的台前走去。
简短的欢迎会落了幕,大队班子成员与知青们围坐在饭桌旁,瓷杯碰撞的轻响里,自我介绍的话语慢慢铺展开。。。
暮色渐浓,炊烟在村落上空漫成轻柔的纱。大队主任清了清嗓子,沉稳的声音漫过院坝:“眼下农闲,十位上海来的知青先在大队部集中休整一周,食宿都安排在这里——食堂管饭,三间客房暂住。”十位知青里,四女六男。中间那间客房摆着两张并铺的木床,恰好容下四位姑娘;两头的大床房,便留给六位男知青,“你们自己商量着分吧。”主任话音落,空气里便飘起几分年轻人才有的细碎喧闹。
集中的日子规律得像村口的老钟。每日上午,窗棂间漏进的阳光里,总能浮着诵读毛主席语录与文件的声息,字字句句都透着认真。午后有两小时休憩时光,正是夏布编织厂的饭点,炊烟从厂区方向袅袅升起时,阿莲总会踏着光影走来。家里的琐事有婆婆照料,她便常到客房与知青们闲聊,把当地的风土习俗细细道来——哪家的井水最甜,哪片山的草药能解暑,哪家的糍粑要在冬至做。遇到方言不通时,她又成了最贴心的翻译,眉眼弯弯地化解着隔阂。
那些午后的时光,因着她的到来浸满了暖意。年轻的笑声与乡音交织在老屋里,陌生的距离悄悄消融,像檐角滴落的水珠,融进了彼此的日子里。
檐角的冰棱融了七日,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光阴刻度。墙角的枯草已冒出嫩黄的芽尖,才惊觉时光原是这样轻捷的物事,弹指间,知青学习班的最后一段午后时光已在暖阳里悄然铺展。
大队部的青砖瓦房里,窗棂透进的日光照在那张泛红的分配表上,鎏金似的淌过纸页间的字迹。主任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纸页边缘,声音裹着庭院里新抽的柳丝气息缓缓漫开:“按了大家的心意,也合着各队的光景,这十个上海来的伢子、妹子,就这么安置了。”话语落定,两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便被指认给了东边生产队——那是分管知青的副主任所在之处,往后的日子,大抵能多些照拂。余下八人,像撒在田垄上的种子,散入了邻近的二个生产队:四个男知青则留在大队部驻处的生产队,脚步声该会日日叩响这方铺着青石板的便道;另有两男两女,则要去往同村靠近公路的生产队上,那里的瓦房连成一片,该能望见更远的尘烟,听见汽车驶过的隐约轰鸣。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扁担与竹筐碰撞的轻响。各队的队长领着精壮的汉子们来了,粗布衣衫上还沾着田埂的潮气,肩头的扁担压出浅浅的红痕。日头正暖,晒得他们脸上泛着健康的红,不怎么多言,只笑着接过知青们简单的行囊,粗糙的手掌拍在年轻人的肩头,力道里藏着踏实的暖意。
午后的光影斜斜切过瓦房的檐角时,几支队伍踏着青石板上的日影各自散去。青砖瓦房的门扉缓缓合上,将七日的喧嚣与笑语妥帖收藏。风穿过庭院里的老樟树,卷起落在地上的柳丝,那是学习班结束的注脚,也是一群年轻人崭新岁月的序章。
青砖黛瓦的大塘村像一枚被时光轻藏的印章,静静盖在连绵的青山褶皱里。十位上海知青的到来,如一阵带着沪上烟火气的风,轻轻拂过村口老樟树的枝叶,最终散落在大塘村及周边的四个生产队,正式掀开了“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生活篇章。
晨雾里的田埂还凝着露珠,暮色中的晒谷场已落满余晖。三百多个日夜的轮回里,广阔天地是最厚重的课本,贫下中农的双手是最温热的教鞭。曾经在弄堂里捧着书本的少年,曾是连韭菜与小麦都辨不清的城市学子,渐渐褪去了肩头的娇嫩、眼底的生涩。他们学会了在黎明前扛起锄头,让脚印深嵌进松软的泥土;学会了在灶台前燃起炊烟,让粗茶淡饭飘出烟火的暖香;学会了听懂田埂上的乡音俚语,让陌生的村庄渐渐漫出故乡的温度。风里雨里的磨砺,把“肩不能挑”的青涩,酿成了“独当一面”的沉稳,他们不再是异乡的过客,而是融入古村肌理、与乡亲们心贴心的“知识青年”。
转年三月(1970年4月22日),春寒尚未褪尽,村口的桃树已缀上零星花苞。大塘村又一次迎来了熟悉的喇叭声——第二批上海知青踏着新抽的草芽走进了这片土地,老樟树的影子里,又多了几双好奇而坚定的眼睛,古村的故事,在新老知青的脚步声里,续写着新的篇章。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五十六年,弹指一挥间。沉淀在心灵深处的是对那段时光的记忆,无论曾经的甜酸苦辣。。。
(晓歌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