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 梦

来源:作家文选 作者:芦沟晓月 时间:2025-08-13 点击:

 
【三更罗按语】本文是网友芦沟晓月写的一篇回忆短文,反映上世纪60年代末知青上山下乡的一些历史片断,通过一些点点滴滴历史事实,后代年青人可以更好地感受到那个年代父辈们走过的道路,树立正解的价值观,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我算是好命,75年就回城了,此时正在昆明火车站旁的机动三轮计程车公司工作,是售票室里卖票的,给钱就买票上车,把你送到你想去的地方,没钱就滚一边去,该干啥干啥;在人间最底层中生死过,25岁的我,自以为已经告别了天真烂漫,看惯了悲欢离合,心肠算不上很铁,但也宠辱皆忘、处变不惊了,用现在的话说叫“酷”,那年头知青圈子中很流行的作派。
乱哄哄的人流像暴雨后的浊水,一拨逝去又一拨涌到,周而复始。刚走了趟上海车,车站广场刹那间清静下来,但耳边仿佛还响着男女知青们抱头痛哭的声音,恋人们甚至夫妻们要分道扬镖,从此天各一方,各自各精采了,哭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是应有之义,毕竟是1979年,知青大返城的日子,大时代大舞台,每个演员都马虎不得的。
梧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我从售票室走了出来,舒展一下腰肢,远远看见江姨从火车站候车室大厅门口走出来,怀里很小心地抱着一团东西。江姨四十来岁,是火车站清洁工,我们不同单位但早晚见面,混个脸熟,到了跟前,才看到她抱的是一个婴儿,粉嫩粉嫩的,怕只有几个月大,在襁褓中很是安静。 
正是上班时间,江姨从不带孩子来上班的,而且她家也没有这么小的孩子啊?还不等我询问,她就嚷嚷开了“......作孽啊,又一个!......扫地扫到长条椅底下,扫帚拖不动了,一看是个小纸箱,里面......看样子吃过奶不久,大人也是刚刚那趟车走的......”,她摇了一下手里的布兜,布兜里是小孩的尿布和小衣服,还有一包粉状的东西。婴孩是个漂亮的女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闪动着一对小酒窝,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好奇地看着这一众可怜的陌生人。 
女清洁工小心翼翼地从襁褓中掏出一张纸条,交给我,纸条上十分潦草地写着:“ 好心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们,我俩磕头把小娜娜托付你们了!她的妈妈是成都知青,爸爸是上海知青,娜娜是我们的爱情结晶,出生在西双版纳,生日是七九年五月四日。上头准许知青回城了,我们一直未敢结婚,符合上调的条件,但我们来自两个城市,政策不允许我们在一起......娜娜和收养娜娜的好心人啊,请原谅我们吧,我们懦怯,我们自私,我们选择生存......下一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落款是“娜娜父母 一九七九年八月x日”。 
江姨一脸无奈,说:自从中央放知青们回家,我们已经从车站捡到二十几个婴孩了,还有一个三岁多的,哭着爬着到处找妈妈,我们也只好一个个的送派出所......我还得把地扫了,下一趟车的人......我接过娜娜对江姨说,你去工作吧,我送她上车站派出所。
车站派出所也不是收养孩子的地方,他们也是把小孩儿往儿童福利院一送了事。这么一个鲜活的小姑娘,这么小就生活在福利院,没爹疼没妈爱,多令人心酸啊!派出所就在车站广场的旁边,一道门槛踏进去就是两重天......明天,后天还不断有被知青抛弃的孩子,谁不是父母的心头肉肉?......想到这里我擦了擦自己不知啥时候涌上来的泪水,亲了亲孩子粉红的小脸,万分无奈地把娜娜抱进派出所,一位女民警迎上来,民警们已经习惯了这些天的弃儿事件了,连问也没问就接过了孩子。女民警说好漂亮的女孩,“这些知青真是造孽啊!” 我突然大声狂叫起来: “不!......”下半句我吞回去了,知道自己失态了,因为周围的人们都在很奇怪的向我望过来,好像剧情的主角不是娜娜,而是我,我赶紧交待了几句,匆匆的、低着头走出了派出所。
这天夜里恶梦不断,竟然梦见娜娜生活在旧社会,沿街讨饭,给地主的恶狗追着撵着咬,血淋淋的......我哭着喊着跑上去救娜娜......同房的张丽华把我摇醒说你喊什么?做恶梦了吧?
第二天上班,我心里只有一个娜娜,眼前老是晃动着她的一张小脸,卖出了几张票、收钱收对了找钱找对了没有,稀里糊涂的能对付过去就算;好不容易熬到个空隙,赶紧溜去了车站派出所,一个小民警告诉我娜娜已经送福利院了,小民警还挺感慨:“小孩命苦,父母连名字都不留,长大也找不到了。”真是废话连篇!  
送给谁?送到哪里了?我接连几个问题问得小民警莫名其妙。他翻开一本本子,对我说了福利院地址。我回车站请了半天假去找这个福利院,七弯八拐终于被我找到,房子还不错,院子也大,一个傻子冲我跑来说:“牛不吃辣子醡,马不吃辣子醡,我也不吃......” 吓我一大跳!我对工作人员说,这不是疯子吗?应该送疯人院啊?咋在这里呀?工作人员说送错了,明天再送吧。我说万一伤到孩子咋办? 
我找到娜娜,娜娜已经睡着了,看得出来她刚哭过,也许是累了,小屁股底下全是屎尿,我大吼着问她们,撞在我枪口上的服务员说,我们连院长,会计不到十人,这几天知青返城一下子捡来几十个婴儿,我们照顾不过来呀!我帮娜娜换尿布,弄醒了她,才3个月的孩子对我挺有反应,挥动着两个小拳头,小腿一蹬一蹬的,委委屈屈的又想哭,好象已经知道自己是无娘小鸡没人疼了似的,我不由得紧紧抱着她,眼泪泉水般涌出,刚认识的福利院小姚说,你是不是想收养娜娜?  我抱着娜娜,抬头望着福利院的天花板,心里百爪挠心,眼里一片模糊,自己还是个刚回城、立足未稳的知青姑娘,住单位单身宿舍,工资紧够糊口,怎么收养她? 怎么养活她?  “我看你很年轻呀,”小姚说:“不会给你收养,有条件的!”  
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儿童福利院,心里就想着一件事:等我走了,娜娜还不是照样泡在屎尿里?后来看到的知青作家叶辛的小说和电视剧《孽债》,就是写的这一段人世间辛酸事,若是有谁问,这是真事么?
 我对苍天作证,这是真的!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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