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香里的老西门

来源:居建林 作者:居建林 时间:2025-08-08 点击:

 

 

 

 

      夜风掠过瑞虹坊的玻璃幕墙,霓虹像一条缓缓游动的锦鲤,把尚海公馆的轮廓描得金亮。我踩着爵士鼓点的余韵,推开大富贵酒楼那扇仿古铜把手的大门——门轴吱呀一声,像是老西门石库门的记忆被轻轻撬开。
 
      空气里飘着酱鸭的焦糖气,混着桂花赤豆糕的甜糯,像一支旧日里弄口的小号,吹得人心口发酸。七十二家房客餐厅早已不在,只剩一块斑驳的木牌斜倚墙角,墨迹褪成淡褐,像被岁月舔过的糖纸。我伸手去摸,指尖沾到一点油灰——那是二十年前阿宝炸春卷时溅上的,他总说:“油锅一响,西门就活过来了。”
 
      背景音乐是《夜来香》。李香兰的嗓音从黑胶唱片的纹路里浮起,像一条绸带,把瑞虹坊的LED屏、尚海公馆的落地窗、甚至对面星巴克的白炽灯,统统缠成了1939年的月色。我闭上眼,看见老西门的弹格路在脚下起伏,赤膊的爷叔摇着蒲扇,姆妈们拎着竹篮排队买光明邨的鲜肉月饼。油墩子在铁锅里翻身,“嗤啦”一声,溅起一串金色的童年。
 
      大富贵的新装修是海派Art Deco,墨绿墙面嵌着黄铜线条,像把周璇的旗袍裁成了墙纸。可服务员端来的熏鱼,还是用的老方子——酱油、冰糖、八角,比例精确到祖母的叹息。我咬一口,舌尖炸开的是弄堂口煤球炉的焦香,是暑假午后电风扇的嗡鸣,是阿娘用搪瓷缸给我倒的冰镇酸梅汤。
 
      窗外,瑞虹坊的喷泉随音乐起伏,水柱在《夜来香》的副歌里扭成一段狐步舞。我忽然明白:所谓“小时候的味道”,从来不是某一道菜,而是整个老西门在味蕾上的倒影——那些拆不掉的石库门、搬不走的弹格路、熄不灭的煤球火,都借着一口熏鱼、一块赤豆糕,从记忆的暗河里浮上来,在夜来香的调子里轻轻摇晃。
 
      走出酒楼时,月亮正挂在尚海公馆的尖顶上,像一粒被谁含化的太妃糖。我回头望,大富贵酒楼的霓虹招牌在夜色里晕开,竟像极了小时候弄堂口那盏总是跳闸的钨丝灯。风里有花香,也有油香,李香兰在最后一句里转了个调,仿佛替所有离开老西门的人唱: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齐唱——”
 
      我哼着,踩着瑞虹坊的光斑往地铁站走。身后,老西门在夜来香里轻轻翻了个身,像一块被体温焐热的桂花糕,甜得不动声色,却烫得人眼眶发潮。

 

 

 


责任编辑:日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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