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姨妈
来源:原创 作者:唐章新 时间:2025-08-03 点击:

(前右一为姨妈)
五六十年代,我家是个大家庭:外婆,姨妈,爸妈,我和弟弟,还有保姆朱阿姨。
姨妈终身未嫁,常年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于是,爸爸妈妈当年做了一个决定:让我随姨妈改姓母姓,成了姨妈的螟蛉继女。

姨妈聪慧能干,粗活细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家里的锯子,刨刀,锥子等都是姨妈得心应手使用的工具。修把锁,装个灯,锯个桌腿什么的,姨妈熟门熟路;剪刀一剪缝纫机一蹬,布料就变成了合体的衣衫;一条普通的白布床单和枕套,姨妈会细心锈上鲜艳的花朵,美丽的风景,还有行走在草地上的可爱的娃娃,平淡无奇的床单和枕套立刻显得鲜亮无比。姨妈一生酷爱整洁,床铺是她的专属“领地”,床罩棱角分明,床头一尘不染 ,谁都不能碰更不能坐。
姨妈对我和弟弟从小就严格要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食不言,寝不语”,“女孩儿别翘二郎腿”等等是她的教诲。每天起床给长辈们请安也是耳濡目染的习惯,即使是为我们服务的电梯工,也嘱咐我们要记得道一声谢谢。她的不怒自威,虽然让我有一丝惧怕,但更多的是尊敬。
十三岁那年,我得了肺结核,出院后依然要每天注射两针“雷米风”。姨妈那时调往上钢六厂当厂医,每天很早就要出门了,为了我,她总是更早起床,用一个铝制饭盒放上针筒,在煤气灶上消毒后为我打针,一连坚持了三个月,直到我彻底痊愈。弟弟幼年得了扁桃体炎做了手术,也是姨妈尽心尽力照顾。楼里不少邻居们,也都得到姨妈的无私关爱,谁家需要打针,或是测血压,只需打个招呼,姨妈就会带上那个装着针筒的铝制饭盒或是水银测压器,上门义务服务。单位里为了姨妈工作需要,在六十年代初给她安装了一部电话,565147,这个六位数的号码,就这样一直存储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电话还是个稀罕物,经常有周围的邻居们使用,有时候还得充当“传呼机”的作用。姨妈总是不厌其烦,让我去传达或者请邻居来接听电话。她就是这样的热心致力,为亲人,为病患,为大家。
一九六八年九月十五日,是我离开家乡到北大荒务农的日子。临行前,姨妈用手工为我缝制了一个装饭盒的布袋子,粉色的布袋上还绣了一个鲜红的五角星。她又用自己省吃俭用的积蓄购买了一块全钢的上海牌手表馈赠与我。那个年代,六七十元就能够养活一家几口。价值一百二十元的手表,是绝对的奢侈品啊!一块手表,饱含着她对我的无限深情。
出发的那天凌晨三点,全家就起床了,爸妈在厨房忙碌着为我和送行的弟弟做饭,姨妈趴在窗口不停的伤心抽泣。那一刻,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但又马上被豪情万丈的理想与美好的憧憬冲淡了。这一分别就是整整两年。
一九七零年七月,我被批准探亲回家,姨妈和爸爸第一时间来到上海老北站,在出站口见到了久别的亲人。爸爸激动的拥抱了我,姨妈也高兴得合不拢嘴。享受亲情和幸福的时光过得好快啊,姨妈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也有着说不完的话。知道我在北大荒的生活简单枯燥,业余生活匮乏,姨妈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给我,当时七八十元的价格着实不便宜。自从有了收音机的陪伴,我的业余生活增添了色彩,闭塞的日子渐渐远去,得闲收听新闻或样板戏或歌曲成了我每天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这个戴黑色皮套的收音机跟随我,度过了那个特殊年代的知青岁月直至返城多年后,才完成了她的历史使命。姨妈的关爱我永生难忘!
弟弟在黑龙江学习当“赤脚医生”时,姨妈购买了《人体解剖简图》送给弟弟和他的同学,还嘱咐他们要好好学习医术,多多为老乡们服务。
七十年代初,爸妈去了干校,我和弟弟在黑龙江务农,留守家中的只有退休的姨妈。无论谁回家,总有一盏灯为我们点亮,姨妈烹调制作的可口饭菜,暖心的问候和关怀,是我们记忆深处的那一道美丽风景。对于这个家,姨妈付出了很多很多。她和爸妈一起为外婆养老送终,又对我们的成长倾注了无数的心力。爸爸和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就如亲姐弟一般,几十年相处,少有芥蒂,实属不易。
姨妈的辞世,给我们带来无比的悲痛,她的一生,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勤俭朴素,清白正直,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她全身心地为我们这个家的倾情付出,虽然历经岁月长河的冲刷,但深藏心底的怀念与感恩永远不会改变。
三十三年过去了,姨妈慈祥可亲的音容笑貌会时常在我的梦中出现。我把她的照片和爸妈的照片放在一起,一束鲜花,几枚鲜果,寄托我们无尽的思念。
姨妈去世后,爸妈买来这本精美的相册,将姨妈的照片整理后,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于此,姨妈生前不太爱照相,所以留存的照片不多。
这应该是姨妈在三十岁左右的留影。她和她的闺蜜,我们称为“裘姨妈”,她俩那清雅脱俗的装扮,清丽端庄的面容,永远定格在九十多年前。
姨妈一生喜爱花花草草,退休后更没有少侍弄,兰花,水仙等都是她的最爱。
一九七零年七月,我离开家乡两年后回沪探亲,爸妈和姨妈陪我出去玩,这是在上海大厦前的合影。两年未见,姨妈的头发全白了。
这个装饭盒的布袋,我已经保存了五十二年,密密缝制的线脚,饱含姨妈对我无比爱怜的心。量身定制的饭袋中包裹着一个姨妈特地为我购置的三层的提盒,底层装汤,中层装菜,上层装干粮。寒冷的日子里,去食堂打饭时,这个饭袋套在提盒外面,好像添了件御寒的衣裳。可惜年代久远,已经损坏了
我至今还在使用的一对枕套,精美的花纹,是姨妈一针一线的女红。时光带不走我的思念。
爸爸满怀悲痛,用三大张信纸记录了姨妈生命的最后三天。字字句句满含深情,每次阅读都令我动容。我会好好珍藏。
姨妈去世后,我们整理遗物,发现了她的遗言,弟弟敬录如下:
1. 我是一个心脏病患者,当病程进入危险阶段(昏迷不醒时),不要送医院抢救。将省下的人力物力及医药费等,用在需要的同志身上。
2.丧事从简,不搞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不通知亲友,不送花圈。
3.本人愿将遗体献给医学研究,骨灰洒于太湖里。
姨妈是个普通的人,更是一个高尚的人。她和爸妈一起,长眠在奉贤的土地上。三十三年了,当年栽种的松柏已经窜出两三米高了。青松翠柏陪伴着姨妈,也象征着她自立自强的一生。
(晓歌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