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夜市江湖
来源:解放日报 作者:杜晨薇/吴越 时间:2025-06-14 点击:
在宝山区美兰湖附近，罗南夜市开业1个月就聚集了130多个摊位。夜幕降临，这里人头攒动。 均 杜晨薇 摄
松江区泗泾夜市一小吃摊上的烤猪蹄色泽诱人。
傍晚时分，泗泾夜市开始热闹起来。
记者 杜晨薇 吴越
临近晚上8时，玲子提着几只塑料袋，穿梭在五颜六色的夜市灯光下。
她和同伴从安徽出发旅游，位于上海市松江区的泗泾夜市，是她们此番的目的地之一。为了来这个夜市尽兴游玩，她们特意订了附近的酒店。尽管手中的“战利品”越来越多，步伐也显出疲态，但她们的目光依然敏锐地在小食摊前捕捉着，“总觉得还想再买点儿啥”。
与山东淄博等地不同，在上海这座城市的商业基因里，夜市似乎并不是市民生活的“刚需”。十几年前的上海，彭浦夜市、昌里路美食街名气很响，但在城市更新和治理的过程中、在老百姓消费场景的变革中，它们已经化作记忆。
今天，当城市版图已将泗泾、美兰湖等曾经的市郊纳入城区，当大量城市人口开始向这些区域拥入，夜市正以传统的面貌和新的历史使命出现。在互联网上，泗泾夜市已成为旅游打卡地；在直播间里，新近开出的罗南夜市，被奉为上海烟火气回归的典范。
上海到底需不需要夜市？或者说，夜市究竟能不能代表上海？今天看来，答案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晚餐性价比之选
徐州烧烤、盱眙小龙虾、温州瘦肉丸、东北大饭包、贵州糯米饭、江西炒粉……如果你想感受中国美食的广博，不妨来一趟罗南夜市。
开业1个月，这里就聚集了130多个摊位，光是碳水类小吃的选择就有几十种，烧烤也有十数个“流派”。想把特色都尝遍，去十次恐怕也是不够的。
泗泾夜市因开了有些年头了，小吃摊少了些野性的张力，多了海派的浸润。除广东肠粉、新疆烤包子、云南炸洋芋、台湾蚵仔煎等东南西北口味对战，还有提拉米苏、舒芙蕾、芝士蛋糕等西方风味的加入。
在夜市，人们不需要穿着得体、正襟危坐，也无须排队等位、扫码下单。赶时间的，快速锁定几个摊位，扯着嗓子点完单，边走边吃；不赶时间的，三五好友找个小桌子一围，东家点啤酒，西家买小龙虾，凑在一起就是一桌“满汉全席”。
这儿的面孔，至少有一半瞧着像是白天写字楼里的杰克、安妮、杰西卡，但只要往小摊前一扎，每个人身上的标签就撕得只剩下“能吃辣”“不要辣”“不加冰”“少放糖”。带娃放风局、中年叙旧局、同事坦白局……美食感召下，一切交往都变得无比真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够上海”，或许是还不够了解上海。
泗泾，是当前上海西南地区重要的居住板块。大量在漕河泾、徐家汇乃至更远的陆家嘴、张江上班的年轻人住在这里，为上海地铁9号线泗泾站的拥挤“贡献”了一份力。上海地铁公布的早高峰限流名单里，泗泾站历来排在前列。紧邻地铁站的泗泾夜市，就成了年轻人下班归来解决晚餐的性价比之选。据统计，2023年以来，夜市平时日均客流达数万人，节假日峰值人流近10万人。
在地铁7号线终点站美兰湖站，每天都有人“想办法把自己塞进车厢”。作为上海北部人口导入的重镇，美兰湖所在区域商品房林立，还有租房者酷爱的价格“洼地”——罗店大型居住区。
美兰湖1公里开外的罗南夜市出现以前，小吃摊是散落在周边大大小小街巷里的。大量住在这里的人，因为一份炒粉炒面、一把羊肉串，成了摊主的朋友。许多小摊掌握着最原始的“私域经济”密码——建起好几个由食客组成的500人微信群。有了正规的夜市，这些流落民间的“珍馐美馔”也就被组织起来了。几乎用不了一天时间，微信群友们就开始在小摊新的地址，线下相聚了。
生意是不是赚钱
夜市，是在一个特定空间里的小型经济模式。戴建明如今在罗南夜市有个“大舅妈烧烤”摊位。一个月前，他的经营场所还不敢固定，“每天晚上临时在顾客群里通知出摊地点，像对暗号似的”。如今政府提供了正规的经营场地，他的生意终于有可能稳定下来了。但摊主要想在夜市常驻，必须经历市场的考验，“要看你的收入能不能覆盖成本”。
戴建明说，来夜市，摊位费、管理费是必需的成本，像他这样制作烧烤等明火美食的摊位，还需要购买一套大约3万元的排烟装置。
老付是最近才开始在泗泾夜市摆摊的。先前，他和妻子在浦东的一所大学里卖了多年的水果和茶饮。如今跨越半个上海，他在泗泾租下了一个月1.3万元的夜市摊位，只是想赚得更多。“这里毕竟是年轻人通勤回家的必经路，消费者基数比较大，总有人会买。今天出摊4小时，差不多卖掉两大桶饮料。”
“云南表姐”来上海20年了，去年从一家快消品公司辞职后，决定“练摊儿”。炸洋芋、凉拌折耳根虽然听起来离上海人的日常口味很远，但偏偏泗泾这个地方“云贵川的人足够多”。刨去一个月1.2万元的摊位费以及买原材料的费用，依然“有得赚”。
然而，生意终究是生意。欢迎来到夜市，这里是真实的生存世界。
在罗南夜市摆摊卖手工布丁的第二周，陈玉秀和徐洁开了直播。抖音、快手、微信几个平台都不放过，只为了吸引更多顾客，让他们“顺着网线”找到摊位。“坦白说，最近的生意不太稳定。”这两位宝妈有些焦虑。原本她们希望把摆摊当主业，所以辞了工作，结果夜市上同品类的竞争十分激烈，管理费还涨了几次，“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00后”小武在泗泾夜市卖芝士蛋糕还不到20天。他租的摊位比较偏，月租金只要4000元。一整个晚上，他的蛋糕摊前连来问的人都不多，生意不理想。“是不是我这个品类不大适合这里？”小武有些迷惑。
没有精确统计过夜市中有多少人赚到了钱，又有多少人黯然退场，但它的规模效应，的确制造了财富在不同人群间流动的机会，让许多暂时还无稳定工作的普通人，迅速找到了一条新的人生路。
如何管理好夜市
在泗泾夜市出现以前，网络上时常会有讨论：上海为什么没有夜市？
泗泾夜市出现之后，许多跟泗泾类似的大型居住社区周边自发或者由政府引导，开设了一些小规模的夜市、小吃街等，比如嘉定弘洲夜市、浦东金杨夜市等。
于是，讨论开始转向另一层面——上海怎么管理夜市？有人说，夜市扰民；也有人说，夜市食品不安全。讨论有时还会上升为纷争，让夜市所在的地方政府陷入舆论的拉扯中。
2022年底开始，陆续有人投诉泗泾夜市了：摊位摆放无序，非机动车乱停，行人通行困难；食品餐具、竹签随地乱丢；雨天污水横流，环境卫生状况堪忧……但关掉夜市的阻力更大，毕竟周边那么多居民都需要它。夜市所在的泗泾镇必须拿出让各方满意的解决方案。
2023年，这里进行了持续1个多月封闭式、精细化的综合整治，泗泾镇和相关部门先后编订了《泗泾夜市专项工作整治方案》《关于进一步规范泗泾夜市管理的主要举措》，形成覆盖城管、公安、市场监管等11个职能部门“权责明确、多元共治”的治理模式。
直到今天，这11个部门的深度参与痕迹依然清晰可见——整个夜市“逛吃”动线合理，环卫工人配置不少，安保人员各司其职。摩肩接踵的夜市里，没有一支烤串的竹签能掉在地上超过10分钟，没有一张桌上堆着食客留下的垃圾袋。
“后来者”罗南夜市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解决更多细节问题。“说句大实话，没有一个政府部门希望自加压力开夜市。”罗店镇城运中心副主任姜昊说，夜市是“最不讨好”的一种商业形态，但相比整个辖区44.19平方公里范围内散落的流动摊贩，以及大量切实存在的饮食需求，“再难也要想办法把夜市办起来”。
今年5月，罗店镇经过慎重梳理，终于找到了一处闲置的非机动车停车场。这里既可以容纳100多个摊位，形成规模经营，同时又距离周边社区较远，不会影响市民的日常生活。地址选定后，夜市经营所需的基础设施如临时用电、上下水、垃圾桶、消防设施、移动厕所、机动车停放区域等，在多个部门的协调下都一一落实。
为了从根源上解决夜市中常见的消防、食品安全等隐患，罗店镇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标准的“入驻门槛”方案。摊主要取得夜市摊位经营资格，必须升级餐车、冷冻柜，加装油烟净化设备，并提供人员健康证、原材料采购出货单等。夜市还聘请了专门的第三方机构进行统一管理，管理内容不仅包括食品安全、设备安全，还要对现场环境进行保洁，确保给消费者一个良好的消费体验。
“不过，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更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姜昊仍感到战战兢兢。他像是在等待来自更多人的“反对意见”，“热闹和秩序本来就是一对矛盾，可能有一天会接到噪声方面的投诉、环境卫生方面的投诉等，但我们还是希望在促进夜市良性健康发展、最大程度满足老百姓需求的前提下，把问题解决好”。
根植于日常生活
夜市里常常会出现一些“奇观”。罗南夜市的出入口，一撮人从晚上七八点来，晚上十一二点才撤走。他们不吃、不坐，扯着一根一人多高的自拍杆搞直播。直播的话术惊人地相似：家人们看一下，这就是目前上海最大的夜市，比泗泾（夜市）还要大……他们拍的画面并无特别，只有川流不息的觅食者。
马路对面的美房苑高层住宅里，也有直播者架着手机俯视这热闹的一切。直播间里时不时有人提问：摊位费贵吗？附近租房子贵吗？“夜市经济学”算是让聪明的上海人狠狠拿捏了。
泗泾夜市则早已是“资深网红”的派头。常有游客在社交平台上刷到后专程去打卡。“泗泾夜市”被他们列入上海旅游目的地清单，意向的强烈度甚至排在迪士尼乐园前。尽管夜市向外延展2公里，就会给人一种郊区的空旷感，但泗泾的酒店订房量和价格，却能比肩闹市区。
更大的“奇观”，是夜市本身。在上海的城市发展历史中，小吃夜市并不是一种经久不衰的商业形态。即便在今天的夜市舞台上，那些“主角”也是烧烤、小龙虾、肉夹馍、冰粉等，大多是外来品种。
夜市，几乎从未像在北方城市、西南城市那样，深深根植在上海人的日常生活中。也因此，早年间的锦江乐园夜市等“景点式”夜市，总是在开出不久后陷入“不红了”的处境。
但对上海而言，从来没有一种商业形态、生活样态，能够代表全部的她。在南京西路、在新天地，咖啡面包或许“很上海”，但在泗泾、在美兰湖，一把小串、一瓶啤酒，又何尝“不上海”？
有心的人，或许还会在夜市里找到让人会心一笑的“上海”——那是加了咸蛋黄和土豆泥的东北大饭包，是油墩子摊位边上的西安肉夹馍，是被食客一并摆在桌上的上海咸豆浆和贵州糯米饭。
泗泾夜市的一个寻常夜晚，31岁的福建女子美美，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一年前，在人民广场上班的她，终于在泗泾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离夜市仅500米。她先是给手里的水果茶扎上吸管，然后把一份冒着热气的炸豆腐打开。右手边还有两只萝卜丝包子，“这是明天的早餐”。
这就是上海夜市，承载着普通上海人平凡的生活。
责任编辑：日升
记者 杜晨薇 吴越
临近晚上8时，玲子提着几只塑料袋，穿梭在五颜六色的夜市灯光下。
她和同伴从安徽出发旅游，位于上海市松江区的泗泾夜市，是她们此番的目的地之一。为了来这个夜市尽兴游玩，她们特意订了附近的酒店。尽管手中的“战利品”越来越多，步伐也显出疲态，但她们的目光依然敏锐地在小食摊前捕捉着，“总觉得还想再买点儿啥”。
与山东淄博等地不同，在上海这座城市的商业基因里，夜市似乎并不是市民生活的“刚需”。十几年前的上海，彭浦夜市、昌里路美食街名气很响，但在城市更新和治理的过程中、在老百姓消费场景的变革中，它们已经化作记忆。
今天，当城市版图已将泗泾、美兰湖等曾经的市郊纳入城区，当大量城市人口开始向这些区域拥入，夜市正以传统的面貌和新的历史使命出现。在互联网上，泗泾夜市已成为旅游打卡地；在直播间里，新近开出的罗南夜市，被奉为上海烟火气回归的典范。
上海到底需不需要夜市？或者说，夜市究竟能不能代表上海？今天看来，答案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晚餐性价比之选
徐州烧烤、盱眙小龙虾、温州瘦肉丸、东北大饭包、贵州糯米饭、江西炒粉……如果你想感受中国美食的广博，不妨来一趟罗南夜市。
开业1个月，这里就聚集了130多个摊位，光是碳水类小吃的选择就有几十种，烧烤也有十数个“流派”。想把特色都尝遍，去十次恐怕也是不够的。
泗泾夜市因开了有些年头了，小吃摊少了些野性的张力，多了海派的浸润。除广东肠粉、新疆烤包子、云南炸洋芋、台湾蚵仔煎等东南西北口味对战，还有提拉米苏、舒芙蕾、芝士蛋糕等西方风味的加入。
在夜市，人们不需要穿着得体、正襟危坐，也无须排队等位、扫码下单。赶时间的，快速锁定几个摊位，扯着嗓子点完单，边走边吃；不赶时间的，三五好友找个小桌子一围，东家点啤酒，西家买小龙虾，凑在一起就是一桌“满汉全席”。
这儿的面孔，至少有一半瞧着像是白天写字楼里的杰克、安妮、杰西卡，但只要往小摊前一扎，每个人身上的标签就撕得只剩下“能吃辣”“不要辣”“不加冰”“少放糖”。带娃放风局、中年叙旧局、同事坦白局……美食感召下，一切交往都变得无比真诚。
如果你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够上海”，或许是还不够了解上海。
泗泾，是当前上海西南地区重要的居住板块。大量在漕河泾、徐家汇乃至更远的陆家嘴、张江上班的年轻人住在这里，为上海地铁9号线泗泾站的拥挤“贡献”了一份力。上海地铁公布的早高峰限流名单里，泗泾站历来排在前列。紧邻地铁站的泗泾夜市，就成了年轻人下班归来解决晚餐的性价比之选。据统计，2023年以来，夜市平时日均客流达数万人，节假日峰值人流近10万人。
在地铁7号线终点站美兰湖站，每天都有人“想办法把自己塞进车厢”。作为上海北部人口导入的重镇，美兰湖所在区域商品房林立，还有租房者酷爱的价格“洼地”——罗店大型居住区。
美兰湖1公里开外的罗南夜市出现以前，小吃摊是散落在周边大大小小街巷里的。大量住在这里的人，因为一份炒粉炒面、一把羊肉串，成了摊主的朋友。许多小摊掌握着最原始的“私域经济”密码——建起好几个由食客组成的500人微信群。有了正规的夜市，这些流落民间的“珍馐美馔”也就被组织起来了。几乎用不了一天时间，微信群友们就开始在小摊新的地址，线下相聚了。
生意是不是赚钱
夜市，是在一个特定空间里的小型经济模式。戴建明如今在罗南夜市有个“大舅妈烧烤”摊位。一个月前，他的经营场所还不敢固定，“每天晚上临时在顾客群里通知出摊地点，像对暗号似的”。如今政府提供了正规的经营场地，他的生意终于有可能稳定下来了。但摊主要想在夜市常驻，必须经历市场的考验，“要看你的收入能不能覆盖成本”。
戴建明说，来夜市，摊位费、管理费是必需的成本，像他这样制作烧烤等明火美食的摊位，还需要购买一套大约3万元的排烟装置。
老付是最近才开始在泗泾夜市摆摊的。先前，他和妻子在浦东的一所大学里卖了多年的水果和茶饮。如今跨越半个上海，他在泗泾租下了一个月1.3万元的夜市摊位，只是想赚得更多。“这里毕竟是年轻人通勤回家的必经路，消费者基数比较大，总有人会买。今天出摊4小时，差不多卖掉两大桶饮料。”
“云南表姐”来上海20年了，去年从一家快消品公司辞职后，决定“练摊儿”。炸洋芋、凉拌折耳根虽然听起来离上海人的日常口味很远，但偏偏泗泾这个地方“云贵川的人足够多”。刨去一个月1.2万元的摊位费以及买原材料的费用，依然“有得赚”。
然而，生意终究是生意。欢迎来到夜市，这里是真实的生存世界。
在罗南夜市摆摊卖手工布丁的第二周，陈玉秀和徐洁开了直播。抖音、快手、微信几个平台都不放过，只为了吸引更多顾客，让他们“顺着网线”找到摊位。“坦白说，最近的生意不太稳定。”这两位宝妈有些焦虑。原本她们希望把摆摊当主业，所以辞了工作，结果夜市上同品类的竞争十分激烈，管理费还涨了几次，“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00后”小武在泗泾夜市卖芝士蛋糕还不到20天。他租的摊位比较偏，月租金只要4000元。一整个晚上，他的蛋糕摊前连来问的人都不多，生意不理想。“是不是我这个品类不大适合这里？”小武有些迷惑。
没有精确统计过夜市中有多少人赚到了钱，又有多少人黯然退场，但它的规模效应，的确制造了财富在不同人群间流动的机会，让许多暂时还无稳定工作的普通人，迅速找到了一条新的人生路。
如何管理好夜市
在泗泾夜市出现以前，网络上时常会有讨论：上海为什么没有夜市？
泗泾夜市出现之后，许多跟泗泾类似的大型居住社区周边自发或者由政府引导，开设了一些小规模的夜市、小吃街等，比如嘉定弘洲夜市、浦东金杨夜市等。
于是，讨论开始转向另一层面——上海怎么管理夜市？有人说，夜市扰民；也有人说，夜市食品不安全。讨论有时还会上升为纷争，让夜市所在的地方政府陷入舆论的拉扯中。
2022年底开始，陆续有人投诉泗泾夜市了：摊位摆放无序，非机动车乱停，行人通行困难；食品餐具、竹签随地乱丢；雨天污水横流，环境卫生状况堪忧……但关掉夜市的阻力更大，毕竟周边那么多居民都需要它。夜市所在的泗泾镇必须拿出让各方满意的解决方案。
2023年，这里进行了持续1个多月封闭式、精细化的综合整治，泗泾镇和相关部门先后编订了《泗泾夜市专项工作整治方案》《关于进一步规范泗泾夜市管理的主要举措》，形成覆盖城管、公安、市场监管等11个职能部门“权责明确、多元共治”的治理模式。
直到今天，这11个部门的深度参与痕迹依然清晰可见——整个夜市“逛吃”动线合理，环卫工人配置不少，安保人员各司其职。摩肩接踵的夜市里，没有一支烤串的竹签能掉在地上超过10分钟，没有一张桌上堆着食客留下的垃圾袋。
“后来者”罗南夜市需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解决更多细节问题。“说句大实话，没有一个政府部门希望自加压力开夜市。”罗店镇城运中心副主任姜昊说，夜市是“最不讨好”的一种商业形态，但相比整个辖区44.19平方公里范围内散落的流动摊贩，以及大量切实存在的饮食需求，“再难也要想办法把夜市办起来”。
今年5月，罗店镇经过慎重梳理，终于找到了一处闲置的非机动车停车场。这里既可以容纳100多个摊位，形成规模经营，同时又距离周边社区较远，不会影响市民的日常生活。地址选定后，夜市经营所需的基础设施如临时用电、上下水、垃圾桶、消防设施、移动厕所、机动车停放区域等，在多个部门的协调下都一一落实。
为了从根源上解决夜市中常见的消防、食品安全等隐患，罗店镇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标准的“入驻门槛”方案。摊主要取得夜市摊位经营资格，必须升级餐车、冷冻柜，加装油烟净化设备，并提供人员健康证、原材料采购出货单等。夜市还聘请了专门的第三方机构进行统一管理，管理内容不仅包括食品安全、设备安全，还要对现场环境进行保洁，确保给消费者一个良好的消费体验。
“不过，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更没有一劳永逸的事情。”姜昊仍感到战战兢兢。他像是在等待来自更多人的“反对意见”，“热闹和秩序本来就是一对矛盾，可能有一天会接到噪声方面的投诉、环境卫生方面的投诉等，但我们还是希望在促进夜市良性健康发展、最大程度满足老百姓需求的前提下，把问题解决好”。
根植于日常生活
夜市里常常会出现一些“奇观”。罗南夜市的出入口，一撮人从晚上七八点来，晚上十一二点才撤走。他们不吃、不坐，扯着一根一人多高的自拍杆搞直播。直播的话术惊人地相似：家人们看一下，这就是目前上海最大的夜市，比泗泾（夜市）还要大……他们拍的画面并无特别，只有川流不息的觅食者。
马路对面的美房苑高层住宅里，也有直播者架着手机俯视这热闹的一切。直播间里时不时有人提问：摊位费贵吗？附近租房子贵吗？“夜市经济学”算是让聪明的上海人狠狠拿捏了。
泗泾夜市则早已是“资深网红”的派头。常有游客在社交平台上刷到后专程去打卡。“泗泾夜市”被他们列入上海旅游目的地清单，意向的强烈度甚至排在迪士尼乐园前。尽管夜市向外延展2公里，就会给人一种郊区的空旷感，但泗泾的酒店订房量和价格，却能比肩闹市区。
更大的“奇观”，是夜市本身。在上海的城市发展历史中，小吃夜市并不是一种经久不衰的商业形态。即便在今天的夜市舞台上，那些“主角”也是烧烤、小龙虾、肉夹馍、冰粉等，大多是外来品种。
夜市，几乎从未像在北方城市、西南城市那样，深深根植在上海人的日常生活中。也因此，早年间的锦江乐园夜市等“景点式”夜市，总是在开出不久后陷入“不红了”的处境。
但对上海而言，从来没有一种商业形态、生活样态，能够代表全部的她。在南京西路、在新天地，咖啡面包或许“很上海”，但在泗泾、在美兰湖，一把小串、一瓶啤酒，又何尝“不上海”？
有心的人，或许还会在夜市里找到让人会心一笑的“上海”——那是加了咸蛋黄和土豆泥的东北大饭包，是油墩子摊位边上的西安肉夹馍，是被食客一并摆在桌上的上海咸豆浆和贵州糯米饭。
泗泾夜市的一个寻常夜晚，31岁的福建女子美美，找到了一个空位坐下。一年前，在人民广场上班的她，终于在泗泾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离夜市仅500米。她先是给手里的水果茶扎上吸管，然后把一份冒着热气的炸豆腐打开。右手边还有两只萝卜丝包子，“这是明天的早餐”。
这就是上海夜市，承载着普通上海人平凡的生活。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