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也要绚烂
来源:原创 作者:顾里 时间:2025-05-06 点击:
江苏南京知青吴先生在微信群透露了一个信息：著名知青作家老鬼将在会议报到日从北京自驾车前往溧阳。老鬼是内蒙锡林格勒兵团知青，对我们这代人而言，如果不知道老鬼，但一定知道他母亲杨沫的《青春之歌》。在自己阅读过的众多的知青作品中，老鬼的《血色黄昏》是我最为欣赏的知青作品之一。记得自己几乎是通宵达旦地读完《血色黄昏》的。书中所描写的那些毫无掩饰的兵团知青生活，遭遇，让人在扼腕叹息之际，对心灵的震撼和冲击也难以释怀。自己一直有个偏见，兵团知青拿工资，吃食堂，应该算农业工人，像我们插队落户的知青才算真正的知青。看了《血色黄昏》，我的偏见消除了。某种层面上来说，兵团知青所处的境遇，磨难比我们插队知青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说。兵团知青被严格的纪律所约束，哪怕是知青之间互相串个门都被严格限制。老鬼当知青近八年，竟然六年没有回家探过亲。哪像我们插队知青，想回家抬脚就走。至于因得罪领导，不受兵团干部待见，兵团知青遭受迫害，乃至被打成 “反革命”的事在兵团是累见不鲜，而对我们插队知青而言却是少有闻。老鬼自己就有曾被打成 “反革命”关在黑屋里的经历。
报名参会后，会议恰巧安排南京知青吴先生与我联系落实接站事宜。我在微信里对吴先生说：我想请老鬼给我的两本藏书，老鬼著的《血色黄昏》《血与铁》签个字留念，烦吴先生引见。吴先生一口应承了。我在行囊中装上了《血色黄昏》《血与铁》并将自己的书《时间隧道》签上名，准备赠送老鬼。
到会议举办地溧阳天淼山庄时，已是晚上快十点钟了，大厅里已看不见与会的各地知青朋友。第二天早餐后，会议首先安排的项目是集体合影。与会代表有二百多人，搭建的四层摄影台很快就站得满满当当的。摄影师已架好机位，正准备拍摄时，一杵着拐杖的老人姗姗来迟，有志愿者过来搀扶老人准备给他安排一个中间的位置。有人说：这个人就是老鬼。第一排位置前已有几个知青坐在地上，老鬼挣脱志愿者搀扶，顺势也坐在了地上。看见老鬼走路都要杵拐杖，有人问他：你腿不好，怎么还可以自驾车？他说：走路不行，驾车还可以。这条腿本来要做手术的，因为要来开这个会，只有待会后再做手术了。
合影后，知青们开始进入会场。在会场里，我找到老鬼：你就是老鬼吗？他答：是的。读老鬼的书得到的印象，他应该是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却不料他竟然是一个不到一米七的瘦瘦小老头，看人时面露笑容，露齿的牙床上有一个缺牙的空洞。在会议微信群中，有杭州知青发了两张老鬼和一个女知青握手的照片。照片一，老鬼笑容满面，牙床上有明显的缺牙的空洞，照片二，所有画面与第一张毫无二致，不同的是老鬼露出的是一口整齐牙齿。照片后有那个杭州知青的一句话：为老鬼义务镶了一颗牙。我问：是真镶了牙还是ps了一颗牙？回: ps的。大家忍俊不禁。与老鬼合影的女知青发了个哈哈大笑缺牙的表情包。老鬼也回言：感谢素不相识的知青帮我补了牙！看来老知青们都还保留了童真的幽默！老鬼的穿着也有点特立独行，下身是一条迷彩裤，上身穿的不知是哪个年代的制式军装，头上戴的军帽上有两颗竖排的圆扣。后来知道，这军帽还有点来历，它是四川樊建川抗战博物馆赠送给老鬼的抗战时川军的军帽。我的印象这个老鬼与我在《血色黄昏》书中看到的老鬼还是一样的朴实本真。我对老鬼说：我是来自贵州的知青，我很喜欢读你的书，我带来了你的两本书，想请你签个字。老鬼欣然应若：你是插队知青吗？我说是的。老鬼说：我也是插队知青。我说：你不是兵团知青吗？他答:先是插队，后来被兵团收编。老鬼在我带去的书上的签字称呼我为:顾里插友。我也将我的书赠送给了老鬼。福建知青文化研究者翁先生拿着老鬼给他的签字：天下知青是一家，与老鬼合影，我也拿着这个签字与老鬼合了影。
会议期间，我没有再刻意去接近老鬼，彼此在电梯或餐厅偶遇也仅是点头致意而已。会议进入分组讨论阶段，老鬼恰好是我们这个组的召集人之一。一个天津知青在会场上展示了她从家中带来的最早版本，32开平装本的《血色黄昏》。老鬼在天津签名售书时给她签了名，书被包了书皮，还用塑料袋套好，可见这位天津知青是多么珍爱它。老鬼的《血色黄昏》写成后，在很多出版社都遭到退稿的命运，原因不外乎书中内容过于直白，大胆，出版
有风险。连老鬼的父母也反对他写这本书。后来是工人出版社副总编南云瑞慧眼识珠，拍板决定，《血色黄昏》才得已问世。工人出版社资深编辑岳建一先生也为这本书做出了很大贡献，亦参加了这次会议。《血色黄昏》面市后，立即引起了轰动，一版再版，仍一书难求。说《血色黄昏》是知青题材作品的代表作或扛鼎之作一点不为过。
讨论会间隙期，我与老鬼聊起了他的《血色黄昏》。老鬼在兵团被打成 “反革命”，事出偶然，但也有必然。偶然是他与马车班长，一个复员老战士打架。必然是他同情受迫害的黑帮子弟。这复员兵膀粗腰圆，自吹会捕俘拳，无人能敌。在兵团横着走路，谁都不敢惹。他听说老鬼练过摔跤，把西乌旗摔跤亚军摔倒过。就数次要和老鬼摔。因为知青要接受再教育，老鬼不想和他结梁子，一再忍让。这复员兵就狂言老鬼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结果老鬼在食堂前面把那个复员兵摔了个八比零。
从此，这个复员兵就给老鬼穿小鞋，暗暗报复他。一次食堂吃包子，老鬼的饭被班长私自打回吃掉，老鬼出车回来到食堂只能吃剩小米饭。老鬼忍无可忍正告这个复员兵老实点，不要肆意欺负知青。他仗持是班长，张口就骂，并首先挥拳差点把老鬼打个跟头。于是两人发生武斗，最后老鬼把他打躺下。此时某省一把手被打成走资派的女儿分到连队，有积极分子总指责她没跟父亲划清界限。老鬼出于同情就给这个走资派女儿写了封同情信。但这女知青不敢要，将信退回。这时，一打三反运动开始，团里就派人把老鬼上铐抓起来，同时搜出他给那个走资派女儿的信。说他对文革不满，同情死不改悔的走资派。最后凑了几条罪状，老鬼被兵团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就地监督改造。就此，老鬼处于众叛亲离，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境地，长期与五类分子一起劳改，还被发配到荒无人烟的采石场。远离了群体，老鬼宁肯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也不愿在连队里经常遭受别人白眼和批斗。几年独守荒山，无人说话。老鬼的说话能力退化。在茫茫的草原上，只有同是北京插队到公社的一个女知青给了老鬼友好的对待。在《血色黄昏》里有这样一段描述：“这是我草原生活中唯一可以去串门，不必担心被划清界限，被冷遇的去处。”在女知青的土坯房里，老鬼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那个北京女知青为老鬼拉手风琴，唱歌，给他做好吃的饭菜。这个插队的北京女知青后来成了北京人民医院的主治大夫。我们还谈到了《血色黄昏》中的很多细节，如老鬼一人赶着马车渡冰河的生死攸关，徒步回北京，又被抓回的惊心动魄等。尽管我对老鬼的《血色黄昏》的记忆有时间上、空间上、细节上等偏差，但并没有因此影响我与老鬼谈话时的热情和心灵交融。作为一个在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插队的知青，老鬼的《血色黄昏》使我对知青有了一个更全面的了解和共鸣。列夫.托尔斯泰在. 《安娜.卡列尼娜》 的开篇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套用一下这句话：知青的命运都是相似的，而知青的遭际却各有各的不同。
座谈会后，我与老鬼互加了微信并再次合影。老鬼给我发的第一条微信是：“你写的饥饿一文很亲切，因为自己也挨过饿。”他指的是我在座谈会上朗读的我在当知青时写的一篇短文《山坡》。我的微信说：我要将我们的这次见面写一篇文章，题目已拟好《血色黄昏也要绚烂》，请你指正。老鬼回：“指正谈不上，有名不见得有学问，大家共同切磋吧。”之后，我与老鬼在会场邂逅时，除了点头致意外，有时也聊上几句。在谈到写作时，老鬼说：咱们只要还活下去，就要写下去。
分别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临别那天，在餐厅见到老鬼，他说他早餐后就要开车离开。大家互道了珍重。早餐后我回到房间收拾行囊。突然接到老鬼的电话，他对我说：“我想起来了，你送了我一本书，我也应该送一本书给你。你马上下楼来拿一下。”老鬼送了一本老版本的《血与铁》给我。匆匆找了一支笔请老鬼签上字。老鬼夫人已发动了汽车，她抱怨老鬼：你怎么这么磨叽。
会议仪程结束的当天晚上，主办方和天淼山庄举行了篝火晚会。熊熊的篝火噼啪燃烧着，火焰冲上了天际，天空被染红了。已是七老八十的知青们围着篝火尽情欢舞，时而手牵手围成圈在篝火旁舞动，时而相邀着跳交谊舞，时而踽踽独舞。也有的在人群外，自己动动胳膊，动动腿。我看见老鬼柱着拐杖独自一人久久地凝视着篝火跳动的火焰。此时他的心中看到的是他的草原？还有那草原上的血色黄昏？我不知道老鬼此时的所思所想。我也去过草原，但我没有看见过草原的血色黄昏。我只有在心中构图:夕阳向草原的地平线坠下，火焰般的余晖将天际上的云彩涂抹得炫红斑驳，无尽的草原绿浪在血色中涌动，云彩、绿浪向着夕阳奔跑，有马群也向着夕阳飞奔而去，渐行渐远，直至融入那血色的黄昏中！
我想：血色的黄昏虽意味着一天辉煌白昼的结束，但也应该是另一个崭新的黎明的开始！对我们这些老知青而言，血色的黄昏不应是心中的块垒，而应是绚烂黄昏的酵素。血色黄昏也要绚烂！，每一个老知青都有责任记录下我们的知青岁月，这也是对自己青春的缅怀！在知青文学的道路上，你功成名就也罢，默默无闻也罢，你著作等身也罢，只言片语也罢，都是珍贵的时光凝聚！时间会让他们的生命力永远，永远！
2025年5月5日于贵阳
（晓歌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