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瑷珲
来源:凡夫夕拾 作者:费凡平 时间:2025-04-22 点击:

雪落瑷珲
费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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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飞雪,厚厚的积雪,蓝的是天,白的是雪,这单一的景色,就是边陲瑷珲冬季的特征。
我曾经在瑷珲插队生活过八年,尝过冰雪寒冷的滋味,也体验过冰雪的残酷与无情。
记得初到边陲瑷珲的那个冬天,我被这里的雪惊住了。
那雪,既不是江南的细雪,也不是北方的薄雪,而是来自西伯利亚铺天盖地的、带着呼啸声的大雪。雪花大如鹅毛,密密匝匝地往下坠,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染白。我们这些上海来的知青,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鹅毛大雪”,什么叫“银装素裹”。
早上起来,这场大雪把我们宿舍的大门都堵上了。
记忆里的那场雪是暴烈的。鹅毛般的大雪压塌了生产队的马厩,封冻的井台需要我们用铁镐凿开冰棱,出门不一会睫毛上的霜花,便把视线割裂成无数碎片,
清晨,我们踩着齐膝的积雪去西山砍柴。棉胶鞋底粘着雪块,像是拖着铅铸的镣铐,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深的脚印,记录着步步艰辛的足迹。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锋利,我们裹着厚重的棉袄,戴着狗皮帽子,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成了霜。
中午时分,老天开始变脸,又下起雪,雪花旋转着,徘徊着,卖弄起曼妙的舞姿,有的落在林间的雪地,有的落到我们身上,轻轻拂落的这些雪花,我们可以看到雪花也在挣扎,想继续待在我们身上,留在眼睫毛上的雪花,瞬间变成了水珠掉在了雪地,更多的雪花则是带着失落,从肩上飘落。风雪中那一棵棵白桦树,瞬间变成了白色的雕塑,它不再是瘦削而安静,而是显得臃肿。
那时候,瑷珲的雪,在我心里,是冷的,是苦的,更像是带着泪水的。


最难忘那年除夕,大雪连续下了几天,我们几个没有回家过年的知青蜷缩在知青宿舍。老支书顶着风雪送来了一筐冻饺子,还有一瓶老白干。我们围着火炉,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喝着辣嗓子的白酒,说着想家的话。
雪花扑簌簌地打在窗户上,像是远方的亲人在轻轻叩门……
西伯利亚的雪,总爱在深夜叩门。
五十年后,当我再次站在瑷珲的雪中,已是鬓发斑白的老者。
北风依旧凛冽,却不再如记忆中那般刺骨。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伸出手,我仿佛接下了岁月的等候,雪花却不断的从指间滑落,与手相互交错。
在仅存的知青屋前,我依然能听见当年知青宿舍木窗棂被风雪摇动的吱呀声。我闭上了眼睛,体验着这份宁静,可以轻轻抚摸着岁月的痕迹,可以摩挲着日子的得意,可以留下自己淡淡的足迹。睁开眼睛,看到雪花不断地飘过留下了它的身影,伴随着我的心跳,留下了冬日里面的微笑。
重回瑷珲地,雪还是那样的雪,却多了几分温柔。我漫步在曾经劳作过的田野上,雪花轻轻落在肩头,像是老朋友的问候。远处传来孩子们嬉戏的笑声,他们追逐着,打闹着,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欢快的脚印,这雪,不再只是寒冷与艰辛的代名词,它承载着青春的记忆,见证着岁月的变迁。
瑷珲的冬天,黑龙江结冰封冻,结成厚厚的冰层,像一条银色巨龙静静地蜿蜒裸露着。
踯躅在距黑河28公里的锦河大峡谷,我也领略了像“Ω”符号的地貌奇观,傍晚,蹀躞于小兴安岭山麓白桦林间的栈道上,脚踩着厚厚的积雪,犹如走进了一个童话的世界,纯真与矜持,浪漫与热情。那“咔嚓咔嚓”的跫音,就像是夕阳时刻最美的天籁,让我享受着唯有在冬季才能呈现的这份醉美。


都说逊克大平台与五大连池的雾凇,它是黑龙江冰雪四大奇景之一。大平台的雾凇玲珑剔透,五大连池的雾凇静美妩媚,我们一个个返老还童般地欢呼雀跃。
鄂伦春民族乡的雪山,骏马,爬犁,猎狗,构成一幅今日鄂乡新生美景,我乘坐上马拉雪爬犁,体验起北疆狩猎牧马文化时,魂魄也随着粗砺的朔风一起翔舞。
当知青那些年,我也从未亲历过冬季凿冰捕鱼,这次回到瑷珲,热情的老乡特意在宋集屯水库安排了凿冰捕鱼。
当一条条鲜活的花鲢、白鲢从冰孔中被网拉出时,亲历冰上冬捕的我们,激动之中一个个把捕获的鱼儿都抛向了空中。随即,这些冬捕的鱼被烹制成了美味的鱼宴,中午又被我们大快朵颐……
重回瑷珲,我忽然读懂了雪的另一种语言。
宋集屯水库的冰面下,渔网拽出的银鳞在阳光下迸溅成星星;锦河大峡谷的Ω形河道里,积雪勾勒出大地柔美的腰线;鄂伦春人的雪爬犁掠过林海,红缨鞭梢甩出的脆响惊起一群寒鸦。原来北国的雪不止有凛冽的棱角,更暗藏着万物蛰伏时绵长的呼吸。
暮色漫过黑龙江时,我蹲下身触摸冰层。五十年前的雪粒正在地脉深处缓缓流动,与冬日的新雪在时光的褶皱里相遇。瑷珲岸边的灯火次第亮起,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在雪地里写家书的青年——他的字迹被北风卷走,化作漫天飞舞的柳絮,最终都沉淀成黑土地里晶莹的盐粒。
……
客栈的灯笼亮了。老板娘给我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窗外的雪仍在飘落,像永不疲倦的候鸟,年复一年往返于记忆与现实之间。冰层下的河流仍在低语,说着那些被大雪掩埋又重现的故事。
责任编辑:日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