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书

来源:文|曹正文 作者:文|曹正文 时间:2024-04-05 点击:
 
每年清明前后,日子总不好过。面对凄风苦雨,只觉得胸头压了一块铅,眼前不时浮现出先母的慈祥面容,令我感到一阵阵心疼。
 
转眼间,母亲逝世已33年,供在案几上的先母照片已淡淡泛黄,但她在儿子心目中形象却日益清晰而光亮,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慈爱的往事不断在眼帘中涌现……
 
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外公以糊灯笼为生,外婆重男轻女,母亲只读了几年书就挑起了家庭重担,她一边生炉子烧饭,一边偷偷看书。后来当童工,在坎坷中坚持夜读。由于她好读书,还写得一手好字,在小姐妹中被称为“女秀才”。与家父结婚后,她不甘心做家庭妇女,年近四十还上夜校补习班,终于当上会计。
 
母亲抱着一百天的儿子
嗜书的母亲自知文化太低,便把读书的愿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我依稀记得童年时代常由奶妈带我去车站等候母亲归来,匆匆下车的母亲会给我一本幼儿读物,还有她晚上给我讲古人勤学的故事。
 
后家境落魄,母亲省吃俭用,总千方百计满足儿子求知的欲望。我少年时喜面塑与绘画,与文学艺术无缘的母亲,到处求人探询,先带我去拜见面塑大师赵阔明,让我进市少年宫面塑班学习一年。后又让我拜潘君诺师弟沈老师学中国画。为了打好绘画基础,她还带我去哈定画室学素描。1965年母亲不知托了什么人,居然带我去了刘海粟的家,还得到一本画册。当时家长管好孩子温饱已不易,我母亲却注重儿子的兴趣培养。可惜绘画是需要天赋的,我生性笨拙,学画未成,但她一番苦心却让我感受到沉甸甸的母爱。
母亲抱着儿子在苏州老宅
 
我爱读书写作的习惯,也深受母亲之影响。在我经历48篇退稿的岁月中,是母亲一直在鼓励儿子不要泄气。1973年我终于让手稿第一次变成铅字,比我更激动的是母亲,她去附近邮局把剩余的七份《解放日报》全买下了。后来,我发表小文章。母亲总精心剪贴下来,我26岁出了第一本书,最难忘,母亲捧着新书泪流满面。
 
 
1988年早春,母亲时感胃疼,我陪她去华东医院做胃镜,诊断是胃部良性息肉,原以为这不碍事,但过了一月,她脸色突变蜡黄,再次送至医院,诊断是恶疾晚期。
 
在病床上的母亲日益消瘦,脚肿、胸闷、咯血,我只得说,她患了重症胆积石。一天,医生要把她转入重症病房,我战战兢兢征求她的意见,想不到她一口应允,用颤抖的手把一串钥匙交到我手里,我顿时泪如泉涌,她却安慰我:“你哭什么,妈又没死,坚强点!”
 
母亲神智渐渐不清楚,我这才含泪告知她真实病情,问她墓地选在何处?母亲口齿不清地说:“就在苏州。”还说:“近一点,可以节省些。”母亲一生受苦太多,为自己想得少,为他人想得多,这是她临终前的最后几句遗言。
 
面对母亲昏迷状态,心中似万箭穿心。由于从小被宠爱,养成我的任性,只知自己读书写作,不懂得多关心和孝顺母亲,倘若我能体贴入微关心母亲,何至今日?往事历历,如尖刀般刺着我的心扉,我跪在她面前,深感自责和痛悔。
 
3月31日早晨,病势沉重的母亲胃口好多了,说话的口气也不再有气无力,但当我高兴时,医生却叮嘱我:“今天或许是你母亲的难关,一个人走尽人生之路的回光返照。”当晚11时15分,71岁的母亲默默走完自己坎坷的一生,当母亲停止呼吸时,我与家人跪在她床前,恍然若失,放声痛哭。
 
更令人伤心的是,母亲遗物中只有我出版的8本小书,与我用“米舒”笔名写的一叠剪报。睹物生情,百感交集。从这一天起,我真正明白母爱是人世间最珍贵的感情,我怀着无比忏悔和内疚的心情告别再也无法与我说话的母亲。
 
已愈花甲的母亲与青年时代的儿子
 
去年冬至,到母亲墓前祭拜,火化了我新出版的一本书稿。原谅我,慈爱的妈妈。儿子一生碌碌,但始终记着您爱书的叮嘱。
 
致敬!缅怀!
 
原文刊于2021年4月2日
 
《新民晚报》(晚睛风景)
 
作者:曹正文(米舒)《新民晚报》高级编辑、专栏作家,上海大学文学院与同济大学对外交流学院兼职教授。1993年获上海市首届韬奋新闻奖,1995年评为“上海十大藏书家”,1997年应瑞典外交部邀请出席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个人专著70部,代表作《文化名宿访谈录》《我走过88个城市》《壶中书影》《米舒文存》八卷。主编丛书121部。2017年在上海儿童博物馆成立“读书乐”陈列室。2002年苏州图书馆“曹正文捐赠签名本陈列室”为国内第一个签名本陈列室。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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