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难随晓风去

来源:上海知青诗社 作者:王寒生 时间:2023-11-23 点击:
 
       1974年10月,我在教学医院实习。一天,科里收了一个病人,护士长安排在我的代教老师所管的床位上,我按惯例,要为这个病人写住院病历。写大病历,是临床实习的基本功,我想起,我在一附院血液病科见习时写得第一份病历(作业),当时我想,写病历,就和写记叙文差不多,就是不能用文学语言罢了,是我的强项。我很快写好了,高高兴兴地给老师交上去,等着表扬呢。可是,没有表扬。原因是在系统查体时,我什么都查了可偏偏就没查扁桃体,我写道“扁桃体-未查”。老师看后,用红笔在旁边重重地批了几个字:“为什么不查!”(蘸水笔把薄薄的病历纸都快戳破了,可见老师多么愤怒。是啊,血液病科病人啊,扁桃体是淋巴造血系统的一个器官啊!)这份病历我一直保存着,那几个红字多年来警戒着我和我的学生。
       这个患者,是个十九岁的十分清秀的女孩,下乡知青,在终南山下插队,还是个集体户长(就像咱们的青年点儿长)。前3天头痛发热,以为是感冒了,没当回事,还吃了村里合作医疗给的退热药,但依然头痛腰痛。她非常要强,还要留在修大寨田的山坡上,(那时农业学大寨,在整个关中地区开展得轰轰烈烈,学校,机关的工作人员也得去搞平整土地等农田基本建设。)不想去看病,还是在另一个青年点插队的她的哥哥,给她送棉衣去了,看到她发烧面颈潮红,酒醉貌,还有小的出血点,硬把她送到医院来了。
       第二天,老师根据现病史和查体以及实验室检查结果在我写的:“流行性出血热 ”的初诊旁签了字。
         流行性出血热,最早(1937年)发生在日本关东军里,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因为最初发病地点在二道岗子,就叫“二道岗子热”。四十年前,对于它的病因和发病机理,还仅仅停留在学说阶段。它临床经过凶险,病死率高,(一九七五年我在户县医院实习,所管的一个病房里收治了六位出血热患者,等我回校部去参加团代会,一周后回县医院,病房空了,那六个病人全走了,一个也没救活。)患者多是在野外劳作的青壮年。当时有的医生对这种疾病的诊断也没经验,看到病人结膜充血,就转到眼科去了,有的内脏出血了,腹痛,还被当成急腹症了,为此卫生厅还紧急办了几期学习班。
    我观察她的病情,写病程记录,在老师查房时,向老师报告,同时记下老师的查房意见并执行老师的医嘱。
        每天早晨迎着初升的太阳,我走进她的病房,都发现她好像比前一天下午要好一点了,但到下午,就又不行了。我每天都希望能有奇迹发生,但是没有。自然病程像一条无法制服的毒蛇残酷地进展着,热退而病进。很快,她开始出血了,先是下身出血,她很不好意思,说:“医生姐姐,我弄脏了床单…..”我说:“没什么,一会叫护士来给你换了,就好了啊。”她说:“换了,让我妈妈拿回去洗吧。”“不用不用,你好好休息吧,就会好了。”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冷到了冰点。
        转到抢救室后,她消化道出血了。一天黄昏,她衰弱地斜倚在她哥哥的肩上,涌出的一口口鲜血来不及吐出,急促地喘息着,咳着,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如果血液呛到气管里,就会窒息,情况非常严重。一直在病房和她妈妈轮流照顾她的哥哥,焦急地轻轻地拍着她纤弱的背,擦着她嘴边的血,神情慌乱地抚慰她说:“小妹,不怕,小妹,不怕,小妹勇敢,再坚持一下,她们拿吸引器去了,一吸出来就好了,啊!”,可是吸引器一接触口腔粘膜,负压和机械刺激就又导致了新的出血。我的白衣上也沾染了点点血迹,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生命渐行渐远,而医生们又无法拉住她,我第一次感到了医学的悲哀。经过急会诊后,老主任让大家分头去找一种促血凝的药“鱼精蛋白”。那时,像“止血芳酸”一类的药物在出血热发病高峰期都很紧缺。我想,我找不到“鱼精蛋白”,但如果血库里的存血不够,我就给她,我和她一样都是“B”型。我还联络了两个”B”型血的同学,把名单留给了护士长。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科里 “谁找到鱼精蛋白了?”我急切地问。没人吭气,再一看,大家的脸色都有点不对劲,护士长悄悄告诉我:为了把找到的“鱼精蛋白”快点用上,老主任跑着回来,在楼梯拐弯的地方不小心踩到一块香蕉皮上,摔了个膑骨骨折。(老主任的孩子在陕南插队,护士长的妹妹在甘肃的军马场。)“那抢1床呢”?我忙问昨晚值班的同学,“昨晚8点多,就……,没抢救过来。”“啊!”我赶紧往抢救室跑去,脑子里一片空白,也说不清要去干什么。
        在抢救室门外的走廊的窗下,我看到了她的哥哥,他蹲在地上,低垂着头,抽了一地的烟头,还在抽。烟雾中,我看到旁边是一个照样垂着头沉默不语的头发灰白的瘦削的伯伯,不用说是她的爸爸,他不知什么原因,蜷缩在轮椅里。悲伤而坚强的妈妈在轻声地劝着他们俩…..
         后来我从护士长那里得知,他们一家是五十年代从上海交大来西安交大的,那个爸爸不仅是个“反动学术权威”还是个什么“苏修特务”。那时正搞清理阶级队伍,一直在牛棚里,临了也没看上可爱的女儿一眼。那个清秀的小女孩叫陈幼琳。她妈妈是位中学教师。
       许多年过去了,但总有一此往事,难随晓风去……

责任编辑  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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