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 哥
来源:雪峰文艺 作者:文/王道清 时间:2023-07-24 点击:
才哥告诉我，下个月他就退休了，要离开他心爱的教师岗位。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四十年前，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没有风，也没有雨，我带着才哥走在通往城关中学的土路上。因为久旱的缘故，路上有一层薄薄的积尘，凉鞋踏上去，扬起的细土覆盖没有袜子的脚背，灰不溜秋。头上的汗珠直往外冒，我想买两只冰棒，却找不到商店的影子。城关中学在一个不是山的土坡上，没有校门，没有围墙，进校要从侧边的阶梯上去，是县城的郊外。我是前一年分到县人民医院的，对这一带还算熟悉。我跟才哥是亲戚，他的哥哥讨了我姑姑的千金做老婆。所以，送才哥的任务自然落到我头上。
才哥中师毕业能分到城关中学是幸运的，他的同学大多数分在农村学校，有的还去了边远山区。后来打听到，城关中学需要一个地理老师，于是查档案，才哥的地理分数最高。
好不容易找到教务处。一块小方形杉木板上用红漆写着字，底子不怎么样，字却很漂亮。一个矮个子中年男子穿着个人字背心正埋头整理资料。我们的脚步声让他抬起了头。目光从镜片后扫射过来，不等我们开口：“回去，明天报名。”他误以为我们是来报名的学生。也难怪，我1米83，才哥1米63，两个人站在门口，像是大人领着学生来报名的。
“我是新分来的老师，来报到的。”才哥的声音很小，只有我们三个人听得见。
眼镜一惊，脸上红晕。
“对不起，请坐。”他赶紧挪开凳子上的书。报名与报到，一个字的区别，就是学生和老师的差别。
这个故事直到现在还是城关中学老师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才哥每天同老师们在食堂里一起用餐，看到人家都是师专、师院的毕业生，只有自己是中师生，加之人也矮小，真是“鹤立鸡群”。这一下触动了才哥那根不服输的神经，他马上报考了师专的函授班，两年后顺利毕业，填表的时候终于可以在学历一栏写上大专。但是才哥还是觉得不满意，正好本省的师院和北师大同时招生。北师大的函授点设在怀化，路途遥远，坐车要翻过雪峰山，特别是冬天，冰天雪地，很不安全。才哥的一根筋又上来了，偏偏要上北师大，他跟我讲：好不容易踫上北师大在湘西招生。
风里来，雨里去，眼看就要毕业了，学校政策来了。成绩合格发毕业证，论文优秀还可以授予学士学位。
那些日子，才哥心里有事，也不跟我联系，天天关在屋子里想论文。我过去看他，只见他站在地球仪前，好像要把那个球看穿。
“去湘西吧，写一下背篓文化。”我班门弄斧。
“对。”才哥一下子跳起来。
停了一会，才哥一屁股跌下去：“我一个人怎么去？”当时治安状况混乱，一个人出门不太安全。
“我陪你呀。”关键时刻，我挺身而出。
于是，我们两个人走怀化，过吉首，到大庸，在老司城领略古老的湘西部落的兴衰变迁，在黄狮寨看到绝美的风景，前后十多天，回来后才哥奋笔疾书，一气呵成，论文还被评为优秀。才哥领到学位证书的那个晚上，不晓得从哪里弄到两盐水瓶米酒，摆上“辣椒炒肉”，还有一碗花生米，我们两个人都醉了。县里某领导说过，本县有三个半读书最用功的人，才哥是其中之一。
才哥要修房子了。县城搞开发，过境路的地基敞开卖，才哥买了二进门面。交了地基钱，口袋里银两所剩无几，凭着才哥的为人，借点资金还不是问题。才哥告诉我，真正主动把钱送到他手上的只有我一个，并不是我富裕，是我知道他的家底。为此，才哥跟我拍过胸膊：以后你有难处，借高利贷也要帮你。反而让我感动。
才哥教书很认真，很早就晋了高级职称，班主任当得好，慢慢的有了名气，他教语文和地理，每次考试学生成绩都在全县的第一方阵。特别是班主任工作，得到学生和家长的认可。都说“严师出高徒”，而才哥天天咧嘴笑，丝毫没有严厉的样子。才哥告诉我，润物细无声，不要整天同学生做对。如果有屡教不改的，我的教鞭也吃肉的。
有一次我在外地出差，突然接到同事电话，诉说儿子想去才哥班上读书。
那就去呗，新生入学可以适当的选择班主任。
满了，才哥每年暑假分班的时候就头疼。同事知道我跟才哥铁，特意救援来了。
我好不容易拨通了才哥的电话，还没说话，那头就问：“叫什么名字？”
我心想：你是仙娘。
“这个时候打电话的都一样，你也不例外。”那边传过来略带嘶哑的笑声。
我把名字报给他。
“满是满了，我尽力吧。”
后来这位学生在才哥的调教下，由“问题学生”转变成“优秀毕业生”，现在已经博士毕业在广州工作了。
才哥感叹：这教书四十年了，一下子离开讲台，有点失落，加之两口子“无所事事”，不晓得日子怎么过。
“让你那博士儿媳妇给你们生几个小博士，累死你们。”我打趣道。
才哥又咧开嘴，笑了。
【作者简介】王道清，洞口县人民医院副院长。中国寓言研究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寓言童话文学研究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