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舟江印象

来源:湘楚山地文学 作者:申伊新 时间:2022-12-09 点击:
 
我一九六五年十月十九日,上山下乡至绥宁县竹舟江公社塘湾大队堆上生产队插队落户。美其名曰“知识青年“,其实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才脱盲的楞头青一枚。
竹舟江公社,地处绥宁边陲。沿巫水河往下游走,不过十数里,即到金子岩(会同县的一个乡),再往下游二、三十里就是洪江镇(今怀化的洪江市)。
竹舟江集镇,在旧社会时,极其繁华。
竹舟江处在巫水河的中段,上游为城步段,下游则属会同和洪江了。那时山区的交通极端落后,除了马帮在陆路上游弋,大宗的大路货物,基本上是依靠水运。因此,城步县的木材、山货就沿着巫水顺流而下,竹舟江就成了货运的中转站。
巫水的中段有党坪河汇入。给竹舟江又增添了不小的活力。
党坪河虽小,平时仍可行舟通筏。它联系了联丰,鹅公,党坪等公社,为物资交流的主要通道。那些地方的木材,油料,山货……沿着河道,源源不断地汇集于竹舟江,然后由巫水输入洪江。
竹舟江的街集,沿河而建。沿巫水河岸,是密密麻麻的木质吊脚楼。向河的方向都建有宽阔的走廊,这样既方便晾晒物品,又便于招揽生意(旧社会时,有没有像沈从文先生写湘西文中的妓女和戴皮帽子的生意人,则不得而知了。在我们来到时,早已灭绝。)竹舟江3,6,9的场墟日,却还算是十分热闹的。
我们下乡知青,是逢场必到的。一方面是休息、休整,会会朋友,打听点消息,以排解生活的无聊;再则是顺便到集上去看看美女,饱饱眼福,有机会还可调侃一下,开开心。至于想“吊膀子“,大都因生活的窘迫,仅只是非份之想而已。
另一方面,是想到集市上补充点日常用品,牙膏,火柴,食盐,煤油……再就是给家里寄寄信件,叫叫苦,争取点补给;有时想吃上一碗小吃店里的米豆腐或者“驴打滚“——一种用糯米团子,在油锅里炸熟后,再裹上一层淡甜淡甜的黄豆粉,糯糯的,香香的,甜甜的……那时候觉得很好吃,既填充了肚皮,又饱了口福。现在回想起来,并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风味:米豆腐不够油,驴打滚不够甜,炸得也不够香(为节省油料),但在那买糖要凭票,买油要计划的年代,能吃上,就是一种福份了。
竹舟江的场街,狭窄而细长,崎曲不平的石板街,凸凸凹凹,磨圆了的尖石头,一不小心,会害你摔个跟头。熙熙攘攘的赶场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把街店塞得满满的,人们脚尖挨着脚跟,迈不开脚步,缓缓地往前移动。迎面遇到了朋友,才会急忙闪到店屋里,匆忙地拉扯几句…… 
沿着屋檐摆设的摊子,无非是鸡蛋,鸭蛋,鸡,鸭,鹅等家禽,还有的就是一些蔬菜瓜果了。我们知青卖的,大都是碾米剩下的粗糠,给农民用来养猪。至于猪肉,那可是稀罕物品了。太窘迫时,也有出卖自己口粮和家里寄来接济自己的粮票的(那时卖粮票属扰乱市场秩序的投机倒把罪),因为是知青,也就没人管了。
绥宁是苗族聚居区,由于交通不便,物资馈乏,本地苗民杀了猪,一般是不卖的。有派购任务,家境尚好的农户,一年喂两头猪,一头交公,完成征购任务;另一头养肥,到过年时杀“年猪“。杀了的年猪除了过年吃些新鲜的,其余的全制成腊肉,再也用不着买肉了。而且他们也实在是拿不出钞票来买吃食的,一年劳动的收入,能应付小孩的费用(乡下人不缺奶,也不可能有余钱买奶粉,没奶就喂些稀米糊糊。),有钱买火柴、盐巴就很不错了。
我们知青是不喂猪的,要吃肉,就只有靠政府了。但我们是农业户口,没有供应的指标,只得“望肉兴叹”了。
那时候,每逢赶场,食品站基本上会杀一头猪,供应公社的干部和集市上吃商品粮的人们。我们知青没有肉票,一般是买不到肉的。实在想肉吃了,只得放下脸面,嘻皮笑脸地讨好干部们或食品站的工作人员,主动给他们打打下手,以博取同情和照顾。能买上斤把肉,那就是连连地鞠躬、道谢。提上肉,买点“钻脑壳“酒(供销社卖的,用金刚蔸制成的白酒),喜滋滋地、屁颠屁颠地叫上几个好友,回生产队“打牙祭“去了。
竹舟江的场,赶的晚,散的早。一般十一点钟时,赶场的人都汇齐了。买卖的吆喝声,爽朗的笑谈声,粗犷的讨价还价声,为付款少了一两分钱的争执声,此起彼伏……下午一、二点钟左右,赶场的人逐渐离去,到下午三时许,场集上除了我们这些不怕晚的知青,还在商量着到谁家聚会外,所剩已无几了。
由于知青的到来,竹舟江的集市,又多了一道风景:三三两两,一伴一伴的,穿着朴素的女知青,回头率颇高。不光只是那些男人色色的媚眼,还有同性少女们赞赏的目光。女知青们打扮得实在是普通,可是在那些苗族少女的眼里,则是不一般的漂亮。
苗族少女穿的都是父母装,就是那种“扯着大襟盖小襟,团团布扣遮胸颈“的老式的、清一黑色的服装。在知青到来之前,她们不知道还有另外的服饰,还可以穿漂亮艳丽的花布对襟衣。于是她们盯着女知青们,学她们的衣着,学她们的步态,学她们的谈吐……于是对襟花衣成了时尚,行步扭臀成了高雅,邵阳方言成了标配。
苗族少女不仅在生活上向女知青学习,在爱情方面,也向知青看齐。她们本就有自由恋爱的习俗,于是,有人大胆地追求男知青,主动向男知青表白。我们公社就有七八个知青,结婚对象是苗族村姑。她们不畏人言,不畏险阻,不怕孤独,紧随夫婿,四处迁徙,转点漂泊。她们都离开了绥宁,远离了亲友和故土。
竹舟江的交通极其闭塞。到县城长铺子有六十里,没有公路,有的都是穿行在密林中的羊肠小道。回一趟家,要步行整整一天,方能到县城。再转乘汽车,还有210公里才能到邵阳。
五八年大跃进时,国家想开发城步、绥宁的森林资源。沿巫水,设计了一条林区小火车路,以便运输木材。可是,当长铺子到洪江市的小火车铁路,路基已基本成形,界溪口的桥墩也已经修好时,碰上了60年过“苦日子“。于是,铁路也只能下马了,好端端的设计,成了空想。原来的路基,成了废基。冰雪削蚀,雨水冲刷,山坎崩塌,原有的路基,早已是高高低低,成了依巫水河岸,悬崖峭壁的危险小道了。但我们知青还是借了它的光,顺着它走,至少不会在山林中迷路了。
巫水河上,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竹排、木排顺流而下。由于行路艰险,我们从邵阳回乡,一般都带有些干菜,如豆腐丸子,干豆腐,豆豉,腐乳……还带些衣物及生活必需品,有时为难,就到哨溪口去找竹木排工,和他们说好话,搭顺水排。他们一般都会答应。
坐排虽然轻松,但也是要付出的。要敬他们烟,要帮他们煮饭。为讨好他们,有时还拿出自已舍不得吃的豆腐丸子,给他们作菜。那些排工们,因此对我们也很客气,也时常提醒我们要注意安全,下险滩时,他们也是倍加小心,特别注意安全。
我们知道坐排是有危险的,走陆路时,就时常看到,界溪口废弃的铁路桥墩上,就横着一面面打得稀碎的木排,遇险的排工非死即伤。可是,我们依然不为所动。为图轻松,把生命置之度外。好像我们的生命不值钱似的。
县城到竹舟江,只有一条水路。由于交通不便,招工的工作人员是不会徒步来竹舟江招工的。能招工出去的人,都是家长有关系,事先打招呼,请人托礼,拉通了关系,然后打电话通知,由知青自己去找招工人员办理手续。至于那些没有关系的,家庭困难的,拉不了关系的,就只有苦熬了。
我在绥宁八年(经历了整个抗战),招工出去的知青,屈指可数。
竹舟江在旧社会有“小南京”之称,我在那八年,都没见到它有什么变化,却总觉得它越来越穷,越来越闭塞。虽然山青水秀,总是想离开它。虽然这里的苗民很淳朴,对我们知青还算尊重,但那里仍然容不下我的心。最终还是转点离开了它。
在绥宁八年,我把绥宁当成了我的第二故乡,离开那儿已经五十年了,它依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因为那儿埋葬着我的梦……

作者简介:申伊新,原下乡绥宁的知青,下乡十年,在农村任教十年。 长沙市芙蓉区修业学校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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