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遇
来源: 湘楚山地文学 作者:萧维岳 时间:2022-11-08 点击:
1976年8月，我被批准回城。一日早上，我匆匆地去生产队和公社办理迁出手续。小路弯弯，一个少女与我同路，我们互不答话。时而她走在我的前面，时而我走在她的前面。她像荒野上的一朵野花，轻盈而又芳香。我像草原上的一匹骏马，争强好胜，不甘落于人后。我们不宣而战，暗暗竞争，最后她像一阵春风，追上了我，柔和而又不失风度地问道：“大哥！你到哪里去？我们好像同路呢。”
“我是到湾头桥朝阳去的。”我答道。
“我也是到湾头桥去的，但我是同湾。”她有点高兴，寂寞的路途有一个同伴。但是我们到万全那个交叉路口就要分开，她沿大马路直奔同湾。我走小路，转弯抹角才能到朝阳，路比她走的要远得多。当然我们仍可结伴同行十多里。
我仔细打量着她，她身材苗条，面如桃花、红润而又白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深情地闪动着，妩媚动人。时髦的羊角辫子，顽皮地摆动着，富有朝气，温馨迷人。我们走在山道上，像两只翩飞的蝴蝶。于是，我们开始交谈，慢慢热络起来。她原是有丈夫的，因丈夫家庭成份不好，被造反派连劝带逼离了婚。膝下尚有一个两岁多的孩子，留在前夫家中，她今天是从威溪冲步行到县城，再由县城去同湾看她的孩子的。我也告诉她，我是一个下放农村的知识青年，是去办理户口、粮食回城迁移手续的。
蓝天白云，阳光耀眼，如此美景，是容易动人心怀的。知识青年在农村爱好唱歌。哪里有知识青年，哪里就有歌声。于是，我便唱了一段让人伤感的知青歌曲：“自从我吻别了你，亲爱的姑娘，揩干了脸上的泪珠，去掉了心中的忧愁，心中的悲伤……只要把爱情的种子撒播在心田间，爱情的花儿，就会在春风的抚慰下，微微地开不败……”
情之所系，歌如行云，让路人也停步聆听。姑娘拭泪凝神心有所触。她也唱了些山村老歌，时令小曲。如四季飞花歌、十二月想郎、孟姜女、送君等。她的嗓音好，声调柔和感人，使我很是惊异。她告诉我，这些歌是她离婚的丈夫教给她的，她的丈夫言语不多，很是老实，虽然离了婚，但她仍然很想念他。她至今未嫁，这说明他们还是有情感的。
已经到了岔路口，我们应该各走各的路了。但她痴痴地望着我，无限留恋，小心地说：“从朝阳到同湾有小路可通，只是要多走几里山路，与你作伴同行，我心里很舒畅，你是个好人。”她是不是对我动了心啊？我有点痴迷，点头同意了。我们照样踏歌而行，说了些家长里短，乡村笑话。
大好时光容易过，不觉到了生产队，队上的人认为我找了个对象，大队秘书更是拍着我的背说道：“老萧，你真好福气，想不到你还讨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婆，真让人眼馋。”
今天是走了么子好运，这朵鲜花般的姑娘总与我寸步不离，恋恋不舍地跟着我，直到办完手续她也不肯离去。同时她也决定不去看她的孩子了，她要跟我回城。咳，就是到了城内，怕也天黑了，她若再想回威溪，已是不可能的了，就只能夜宿我家了。当然有佳人陪伴，便不会寂寞，尚能修成正果，也就一生幸福，我一时有点胡思乱想了。
我们走在花香之中，前面有一水库，名唤螺蛳水库，此地民间广为流传田螺姑娘的故事，故此地也叫螺蛳塘。水库最高处就在路旁，有一凉亭，和风缓缓，光景醉人，我们自然在此歇足。山风轻拂，秋水无波，小鸟也凑趣地唱起了催眠曲。一日穷奔，不觉南柯入梦……
过路和晚归的人们在凉亭上的讲话声，放学归家的孩子的吵闹声，将我惊醒，心仪的女人把头枕在我的肩上，她两手紧抱着我偎依而睡，在夕阳的掩映下，她脸上红云荡漾，像竞放的鲜花，她幸福地在梦中微笑。呵，依依山花映秋水，何时再得眼前人啊！男子无妻心无主，女子无夫身无靠。这女子离婚多时，离婚已久，遇到适合的男人，也似乎身有所依，六神有主了。
我推醒了她，她一眼迷茫地望着我，立刻又慌忙双手掩面，含羞地说道：“你怎么和他那么相像，像一个人一样，真不好意思……”这不是移情别爱，分明是旧梦重圆。夕阳落山，小亭更显得清静了。
她把手伸进有点破旧的布袋之中，掏出了两个包子，一个给我，一个留给自己。一天还未吃午餐，确实有点饿了。但是这两个包子原本是她留给孩子的。两个包子虽小，但这是对孩子心灵的抚慰，是一种企盼，更是一种令人心酸的母爱。包子捏在手里，心在流泪，我们相对无言，都没有吃。
“你喜欢你的孩子吗？”我在沉默之中向她提问，似乎有一种责怪，还带有愠怒。
“当然喜欢。”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应该这样回答的，是的，她也在其中。
“那么你喜欢你已经离婚的丈夫吗？”我继续问道。
“我很想念他，他是一个勤劳老实的人。是一个有担当的真正男子汉，只是成份太差，造反派硬是逼着他承认是他把我骗来结婚的，我实在对不住他。我现在壮着胆子也不好意思进他家的门。”
原来，当年，他被指派修建威溪水库，他就驻扎在威溪水库边的唐家寨，也就是这个姑娘的家中，他一有空闲就帮姑娘家做家务事，他心灵手巧，一些竹篾活也得心应手，姑娘的父母很是喜欢，他初中毕业，也算是个有知识的人。他教给姑娘很多知识，甚至唱歌、弹琴、吹笛。他们产生了爱情，并且在双方父母的同意下，在公社扯了结婚证，正式成为夫妻。造反派某头目嫉妒一个地富子弟能娶得一个如花美貌的妻子，心中好生醋意，而故意要拆散他们。
啊，真是岂有此理！在阳光照耀下，一对美满的夫妻竟然被如此拆散？我噙着泪水，将包子退给了她。一个美丽清纯的姑娘饱受着爱的折磨。我作为下乡多年的知青，不也是30未娶？生产队里的姑娘三五成群游戏时，常常把我们知识青年的名字写在纸上，按个揉成纸团，而互相抽捡着，以示婚姻的美满，她们常常对我们诡秘的一笑，这些秘密一旦被他们的父母知道，当然是一顿臭骂。因为我们知青绝大多数家庭成份不好。
我是知识青年，当然知书达理，岂可虚伪做人，甚至可耻到夺人所爱吗？虽然我室中尚虚，但绝不可乘人之危而图谋不轨。太阳快要落山了，我们必须结束这一日的温情，迈入正道才是。
我感谢她，给了我一日温柔，这些都要退还给她了。我必须要送她去安抚她的孩子，小孩儿应该有妈，并要她们夫妻破镜重圆。我在口袋里搜出三两粮票，三角五分钱，我们在代销店买了些饼干。为唤醒沉睡的爱，为圆孩子的母爱梦，为了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我们必须要冲破迷雾。我们从螺蛳塘到朝阳，再从朝阳走山路到同湾，我们确实要多走好多的路。趁天未黑，我们毅然迈步前行……
（作者，前左一，和知青朋友）
肖维岳，1946年生，1965年下乡知识青年。武冈诗联协会理事，邵阳市诗词协会、邵阳市楹联学会、湖南省诗词协会、湖南省楹联家协会会员。武冈市知青文化研究会理事。著有《花甲和风》《素馨梅韵》《王者兰香》《黄华菊逸》《清风竹竹》《鹤寿松龄》等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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