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知青章无敌

来源:常州知青网 作者:朱蕴忠 时间:2017-11-02 点击:

一个才华横溢的常州知青,惨遭迫害,锒铛入狱,判了十年徒刑,受尽凌辱折磨,服刑九年后宣告无罪平反,他终于疯了!住进常州德安医院5病区,胡言乱语,孑然一身,英年早逝。眼看这段鲜为人知的史实即将淹没,作者含泪击键,写下这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1965年9月13日,87位意气风发的常州知青,响应党“上山下乡”的号召,怀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梦想,来到黄海之滨子午河畔的新洋试验站务农。
常州知青中,有一位白面书生,名叫章无敌。
1944年,章无敌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臭老九”的家庭,是个“可教育好的子女”。因此,“上山下乡”是他唯一的选择。
章无敌中等身材,面目清秀,皮肤白皙,目光犀利,戴着一付透明边框的近视眼镜,常常手不释卷,是个白净文弱的书生。高中三年,同学们从未见他带过饭。中午,也从没有见他去过学校的食堂就餐。由于饥饿和营养不良,使他身体羸弱。
章无敌原是常州市第五中学高三班的副班长,又是学习委员。课前,他叫同学们“起立”。课后,他负责出黑板报。由于章无敌在校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加上乒乓球打得极好,以及凭着先知先觉,常常激扬文字,撰写标新立异的论文,老师和同学们都对他刮目相看。
刚到试验站不久,章无敌就被分配到称作“北大荒”的四队。
四队位于子午河畔,人迹罕至,十分荒凉,一条机耕道通到那里,两栋低矮的平房成了知青宿舍。所幸的是:章无敌与同班的两个男生同住一个宿舍,情趣相投,志同道合。并且,常以兄长的身份,照顾他人。宿舍里经常传出欢快的笑声、激昂的歌声------
知青的到来,使黄海之滨的新洋试验站欢腾起来,在站部大饭堂举办的文艺晚会,成了知青们施展才华的大舞台。
章无敌是个才华横溢的知青,他手持一尺二寸长的指挥棒,精神抖擞地指挥知青大合唱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给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尤其是他的男声独唱,声情并茂,高亢激励,气吞山河,十分雄壮;一曲唱罢,余音绕梁,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章无敌在舞台上的诗朗诵,更是将他的才华和艺术天赋,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他穿着染上点点滴滴模拟血迹的白衬衫,脚上戴着镣铐,在昏暗的灯光下,表演“我的自白书”朗诵节目时,那情感、那语调、那场景,让多少人为之动容,潸然泪下!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四年后,章无敌在舞台上演出的节目,竟然变成了他锒铛入狱的现实!
真是“好景不常”,知青们没过多久太平日子,社教运动、清理阶级队伍、文化大革命------一个个鼓吹“阶级斗争”的运动就接踵而来。
1966年春,社教队进驻新洋试验站,掀起了“阶级斗争”的浪潮,知青里不少“出身不好”的人,被作为“清理阶级队伍”的对象。
一夜之间,“白色恐怖”笼罩着整个新洋试验站,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一些“出身不好”的知青,被扣上了“可教育好子女”的帽子。不少知青被吓得沉默寡言,乖乖奴奴,明哲保身。但是,章无敌和我,却毫不买账,据理力争,居然当面锣、对面鼓,与社教队展开了大辩论。文革一开始,我和章无敌等知青,就同仇敌忾,唇枪舌剑,成立了“辩论组”。
章无敌说:“我们这些年轻人刚刚踏上社会,就被戴上了一顶‘出身不好’的帽子,每次运动都平白无辜地拿我们出来开刀示众,今天是牛鬼蛇神。明天是一小撮阶级敌人,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死亡。与其任人宰割,等待死亡,不如起来造反!就像武松在景阳冈上遇到了老虎一样,不是把老虎打死,就是被老虎吃掉!”
章无敌还说:“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是朝中无人莫做官。只要朝中有人,像刘阿斗那样无用的人也可以当皇帝。官场最黑暗,当官要脸厚心黑,只要学上一套《厚黑学》就行。其他方面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不学无术都可以。反正,上面有中央文件、最高指示,下面有秘书副官一大帮吃闲饭的人。什么清官贪官的,其实,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清官是狐狸,贪官是豺狼,只是我们老百姓被愚民政策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而已。”
章无敌还将我说过的“对领袖是要尊敬的,但是如果对领袖早晚膜拜,那是对领袖的侮辱,是把领袖放到了泥菩萨的位置。因为,只有泥菩萨,才需要人们对它早晚膜拜。”这些反对个人崇拜的言论,进行了传播。不久,这些言论,成了我们“恶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和党的方针政策”的罪行。
文革初期,天下大乱,社教队和站领导,为了操纵文革、掌握运动的主动权,在新洋试验站举行了“选举文革领导小组”的大会。
社教队和站领导,根据新洋试验站有五个生产队,加上机务队、后勤人员,可以分为七个部门,再增加一个知青代表、一个妇女代表,预先拟定了“文革领导小组”是7~9个人的框框。
大会主席台上,社教队闻先道指导员身着军装,脚穿草鞋,鼓吹了一番阶级斗争后,装模作样地说:“我们决定通过民主选举的方式来产生‘文革领导小组’。这‘文革领导小组’的人选嘛,初步考虑为7~9人。当然啰,究竟多少人合适,还要靠大家发表意见。总之,这次选举要充分发动群众,充分发扬民主,不订任何框框。下面开始分组选举。”
在分组选举的队会上,我站起来说道:“闻指导员在会上讲‘这次选举要充分发动群众’,我们到这里来开什么会都不知道,队里还有几个人都没有来参加会议,这算什么充分发动群众?闻指导员讲‘选举不订任何框框’,这7个人、9个人的就是框框!”
不料,闻指导员在作总结时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一小撮阶级敌人是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的。在这次选举中,有个别队的个别人,居然说:他来参加什么会议都不知道,说我们这7个人就是框框------”
没等闻指导员把话说完,无锡知青徐诵舜挺身而出,振臂高呼道:“对!讲得对!这7个人就是预先定好的框框!”
会场顿时大乱,章无敌冲上主席台,抓过话筒,大声说:“同志们!毛主席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只能是群众自己解放自己,不能采用任何包办代替的办法。”
闻指导员对着章无敌大怒道:“你是谁?”
章无敌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叫章无敌!文章的章,字无敌!”
闻指导员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败下阵来,气急败坏地说道:“反了!反了!牛鬼蛇神纷纷出笼了!好一个章无敌,总有一天判他个十年八年徒刑!”
此话一言中的,后来章无敌果真被判了十年徒刑。
 
杀关管
1970年春,上级委派“杀敌有功”的干部施主任,以及“干部宣传队”,简称“干宣队”,进驻新洋试验站,根据上面的指示,开展“一打三反”、“深挖五·一六”运动。
这些干部,长期接受阶级斗争“你死我活”的教育,揪起人来,宁左勿右,心毒手辣,公然私设公堂,明目张胆地残酷迫害知青。
1970年3月26日,为了扫清外围,干宣队在远离试验站站部的三队、四队,采用“先定性,后审查”的方式,将章无敌等知青关押进“对敌斗争学习班”,大肆刑讯逼供。
为了替章无敌鸣冤叫屈,我到处奔走呼号,得到的不是劝阻,就是白眼。无奈,我只好写信给正在无锡市度假的知青陈锡生,希望这位“敢于刺刀见红”的知青,回站与我一起战斗。
不料,1970年5月3日,新洋试验站开展了声势浩大的“五·三大清查”,我和常州知青徐锁兰等十几位知青,被抄家后,关押进了“对敌斗争学习班”。进了学习班,就像进了鬼门关!人间地狱啊!
6月初,五队学习班逼死常州知青徐锁兰后,我被放出了学习班。
  1970年7月18日下午,中国人民解放军江苏省盐城专区公检法军管会,在新洋试验站大饭堂,召开了“宽严大会”,当场宣布逮捕了章无敌等人,我被第二次关押进学习班。
1970年国庆节前夕,我和知青里的其他“重点人”,在“战斗员”的押送下,乘拖拉机到盐城体育场,参加“一打三反”宽严大会。
大会结束后,我们被带去刑场,勒令绕场一周,观看枪毙鬼的下场。只见枪毙鬼的后脑壳有个子弹孔,脑门被掀开,鲜血混着脑浆,沿着面颊流淌到地上,惨无人道,十分恐怖,令人作呕,分明是“杀一儆百”,让你害怕。
1971年4月29日,我和其他19名“罪犯”,其中包括常州知青朱明义、章无敌等,被押上了盐城体育场的万人大会。
会场上,“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万岁!”的口号声,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我被宣判戴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交群众监督劳动改造。
朱明义因不慎打碎了毛主席石膏像,被从严从快,判7年徒刑。
章无敌因“反革命罪”,加上他在学习班里,曾经写了“我是被冤枉的,以后你要替我报仇”的纸条传给好友。事情败露后,被干宣队定为“死心塌地的反革命”。 “死心塌地”四个字,被写进了他的判决书。结果,章无敌被判10年徒刑。
当章无敌手捧着毛主席语录本,高呼着“毛主席万岁!”的口号,大义凛然地走出牢房时,几个狱吏抢走了他的毛主席语录本,用细麻绳勒住了他的颈脖子,将他连拖带拽地押上了审判台。只见他剃了光头,脸色苍白,五花大绑,形容枯槁,步履阑珊,仅剩一口游气,被两个彪形大汉,押着双臂,站立在审判台西侧第六个“罪犯”的位置。
宽严大会结束后,章无敌和朱明义被押赴劳改农场。
我被押回新洋试验站接受批斗,监督劳动改造。
 

 

冤疯死
1978年秋,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评论古装戏《十五贯》的文章,明白了这篇文章借古讽今的现实意义。于是,我再次上访、不断申诉。
不久,盐城地区公安局成立专案组,来新洋试验站复查纠错。
1978年12月,章无敌从劳改农场被接回新洋试验站,住进了站部招待所。十个年头的冤狱,已经将他折磨得奄奄一息。只见他瘦骨伶仃,脸色惨白,目光痴呆,反应迟钝,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站在招待所廊下,遥望南天,痴痴发呆。当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才华横溢的知青形象,早已荡然无存。如今,事过境迁,判若两人!
我一见章无敌,就义无反顾地跑到他跟前,对他悄悄地说:“终于熬出头了,一别就是十来年,马上我们就要平反了,你身体可好吗?”
章无敌两眼直盯盯地望着我,良久,他终于认出我了!听说我们就要平反了,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抽搐着嘴唇,从牙齿缝里迸发出“诬陷!”两个字。
接着,章无敌又断断续续地说:“卑鄙!”“诬陷!”“伟大领袖毛主席说------”
我正想听他背毛主席语录,他却话到嘴边,戛然而止,满腔愤怒地说:“我不需要什么平反!我要那些诬陷我的人,判处10年徒刑!”
说到这里,他的情绪有些失控,眼眶早已湿润,变得十分狂躁不安。
我劝道:“与徐锁兰、吴松年那些被迫害致死的知青相比,我们还算是幸运的!我们虽然受尽凌辱,吃尽苦头,但是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章无敌打断我的话,十分激动地说:“开平反会要敲锣打鼓!我们要披红戴花上台!”
这时,其他几位受到迫害的知青,也不约而同地来到了招待所的章无敌房间。
大家情绪激昂,七嘴八舌,一时半刻,意见得不到统一。
有人提出:“要披红戴花、敲锣打鼓上台!”
有人提出:“要将诬陷我们的人绳之以法!”
有人提出:“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决不参加平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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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事到如今,就像人死不能复生,比起运动中被整死的人来说,我们还算是十分幸运的。过去的事情,只好让它过去。作为我们这些受害者,理应积极配合有关部门的复查纠错。平反大会早开早好,什么形式都无关紧要,关键是怎样对我们落实政策。这方面,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一些要求。”
经过我的劝说,大家统一认识,委派我向落实政策小组的老吴同志,提出三点要求。一是;公开平反。二是:补发工资。三是:回城就业。
落实政策小组当即全盘接受了我们提出的三点要求,发出了第二天在新洋试验站大饭堂召开平反大会的通知。
1979年1月12日,在新洋试验站大饭堂,由盐城地区法院和盐城地区公安局,召开了“盐城地区落实政策大会”,对新洋试验站受到迫害的知青,作出复查纠错,宣布无罪平反。
章无敌作为我们受到政治迫害的知青代表,作了“感恩”发言。他读的发言稿,是落实政策小组,预先安排好的内容。他说:“我们要感谢华主席、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感谢盐城地区法院和盐城地区公安局,今天为我们召开了‘盐城地区落实政策大会’。往事已经过去,我们要紧跟华主席,一切向前看。如果我有后代的话,我要告诉他,一定要铭记华主席的恩情------”
从1970年进对敌斗争学习班,到1979年宣布无罪平反,十个年头的“反革命生涯”,就靠“一纸空文”,翻过了历史上沉重的一页。
章无敌这个常州知青,平白无辜,蒙冤受屈,被关押进对敌斗争学习班,惨遭严刑逼供;又被押上盐城体育场万人大会,判处10年徒刑。他从被关进学习班那天起,就盼望着出现一个清官,洗清他的不白之冤。
在押往劳改农场的途中,章无敌在戒备森严的专车上,撕破衬衫,咬破手指,用鲜血写下申诉书,偷偷扔出车外,为自己鸣冤叫屈。
在牢房里,章无敌死不认罪,数次以绝食抗议。他时而高声背诵毛主席语录;时而高呼革命口号------弄得狱警暴跳如雷、无可奈何。
在劳改农场,章无敌不断申诉,甚至咬破手指写血书申诉;拆掉被面的丝线,绣申诉书------用尽了所有办法鸣冤叫屈,盼望着拨乱反正,无罪平反的这一天。结果,却是罪加一等,打倒在地,头被掯进污水塘里,让他嘴啃烂泥!就在他感到绝望,即将刑满释放之前,却被提前带回新洋试验站,住进站部招待所,宣布无罪平反。接着,返城回到家乡常州市,分配到常州市第二纺织仪器厂工作。如此大悲大喜,始料莫及,百思不解,无法忍受,难以解脱,他终于疯了!
章无敌发疯后,特别关切时政,痴迷于埋头钻研马列原著和毛选。一起返城的常州知青去看望他时,只见他的书桌上面,放着载有叶剑英委员长在国庆30周年讲话的报纸,上面划满了各种重点符号,旁注了不少批语。
每当有知青去看望他时,章无敌就会拿出马列原著和毛选,与报纸上的文章逐一对照,然后指出:“这个是不符合马列主义的!”、“那个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并且,还讽刺挖苦来看望他的知青:“怪不得!你现在长胖啦!原来是不动脑筋的原因啊!”
听说章无敌疯了,我赶到常州市,想请他的老同学,带我去看望章无敌。
他的老同学对我说:“章无敌的母亲一再劝阻:你们不要再和他见面了!他一见到试验站的知青,就会想起那段受迫害的日子,会几天几夜不得安宁!对他的病情有害无益。”
听罢此言,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常州,回到苏北。
后来,章无敌居然痴人说梦,怀疑有人在饭菜里投毒,要害死他和家里人,不仅自己绝食,并且不许家人吃------
最终,章无敌病死在常州德安医院。
只是临死之前,他还在钻研马列原著和毛选。
  诗云:
泪落键盘指颤抖,长歌当哭吾战友。
牢狱惨遭冤与辱,命途多舛你和我。
相煎太急冤疯死,拨乱反正又奈何?
祈祷涅槃脱苦海,寥廓苍天竞自由。
 
作者简介:朱蕴忠,男,汉族,1948年4月28日出生于江苏无锡。1964年9月13日,作为知青从无锡市下放到盐城地区新洋试验站。1970年5月3日,被关押进对敌斗争学习班。1971年4月29日,被押上盐城体育场万人大会,宣判戴现行反革命分子帽子,交群众监督劳动改造。1979年1月4日,宣告无罪平反。1989年1月,被大丰人事部门作为急缺人才引进,安排在中日合资丰东热处理有限公司担任日语翻译。1994年3月,调到大丰市对外贸易公司。1998年1月,开始下岗。2008年4月,退休。
朱蕴忠一生坎坷,经历下乡、下狱、下岗之磨难,在承包60亩棉田、独学无友的逆境中自学成才,先后获得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证书、全国外经贸行业外销员资格证书、日语翻译副译审职称,以及“全国十大杰出跨世纪人才”、“全国城市优秀读书家庭”、“全国人文科学优秀专家学者”、“世界杰出人物”等殊荣。盐城市作家协会委员,出版过《怎样自学成才》、《三下风云》、《电子商务空手道》、《情系子午河畔》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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